修复前的商代兽面纹卧虎铜方鼎碎片。
修复后的商代兽面纹卧虎铜方鼎。
青铜修复之整形
这是一部被镌刻在金属上的文明史和艺术史。
这是代表着权力、信仰和尊贵的符号和象征。
然而,当它们重现天日的时候,曾经是如此残破不全。
是这样一门手艺在恢复着青铜时代往日的辉煌。
□2011年4月,为了解开青铜器修复这门古老手艺的传承之谜,我们来到了青铜器文物修复专家贾文忠先生的家。在这里,贾文忠先生拿出了关于修复技艺最宝贵的历史留存。
贾文忠先生告诉我们,他从事青铜修复手艺的父亲,在上世纪三四十年代拍摄了很多修复后的青铜器照片,现有二十多件存在海外的博物馆中。
如今,贾文忠先生也已经年近半百,他不仅继承了这些记录着家族青铜器修复技艺历史的玻璃底片,也同样继承了青铜修复这门技艺。
中国的青铜文化起源于公元前21世纪,止于公元前5世纪。这段时期相当于文献记载的夏、商、西周至春秋时期。青铜器的出现,使得农业和手工业的生产力水平普遍得到提高,史称“青铜时代”。中国并非最早进入青铜时代的国家,但是中国青铜器所达到的巅峰,却无以匹敌。
这些曾经深埋于地下的国之瑰宝,当它们跨越三四千年之后重现天日时,却往往已经面目全非:或残破不全,或挤压变形,有的甚至是一堆破碎的铜片!
商代的青铜器后母戊鼎——一只鼎耳缺失,经修复补配而成;商代的四羊方尊——由20多块碎片修复而成;汉代的马踏飞燕,马的颈部有洞孔数个,马头及尾巴的几绺鬃毛掉下,三个马蹄心空着……每一件青铜器都铭记着一段尘封的历史,正是青铜器修复技艺,一点点地将那些破碎的记忆重新拼补起来,解读出国之重器的厚重与华丽,让它们所承载的历史有了被诠释和诉说的可能。
面对着博物馆里一件件精美的青铜器,我们已经不能够分辨出究竟哪些是完好出土的历史文物,哪些是可以乱真的手工修复了。这门至今依然鲜为人知的传统技艺,究竟是在复原那古老文化的文明精髓,还是在创造一种对历史和艺术的现代理解呢?
□1989年9月20日下午,江西省新干县修补赣江大堤的工人们在取土时,无意中挖出了一批古董,后经江西省文物考古队继续发掘,一座埋藏于地下3000多年的商代大墓重现天日。在出土的大批文物中,仅青铜器就有484件。
新干青铜器群的考古发现,是江南考古的一次重大突破,是1990年中国十大考古新发现之一。
作为文物修复方面的专家,贾文忠参与了这次考古行动。他的工作对这次考古发现起到了重要的作用。
我们现在看到的经贾文忠修复后的商代兽面纹卧虎铜方鼎,从新干大墓出土的时候,只是13块残破的铜片,不仅变形严重,而且还有两块碎铜片被锈和沙土包裹着。但是,就是这些支离破碎的青铜残片,却引起了考古工作者极大的关注。
青铜鼎的出现,对于商周时期的考古发现究竟意味着什么呢?
鼎,古人烹煮肉食的器具,伴随着青铜时代的到来,成为最重要的祭祀祖先、沟通人神的礼器。作为礼器,鼎必须经过装饰以使其摆脱实用功能。而鼎的数量则彰显着主人的身份、等级和权力。可以说,在墓葬中发现了鼎,就证明了墓主人的非比寻常,而墓主人身份的秘密则最有可能通过对鼎的研究得知。
当人们都将注意力投向这些碎片还能否复原的时候,贾文忠却提出了一个让人意想不到的要求——迅速清洗铜鼎残片。
由于青铜器在出土的时候没有被及时处理,沙土的硬化让清理的工作变得更加复杂。浸泡在溶液中的青铜器,还将经历机械除锈和化学除锈的工艺,才能重新焕发青铜的光泽。
清洗,是青铜修复技艺中的最初环节,这个看似简单的步骤却是这些重见天日的青铜器,露出庐山真面目的惟一途径。但是,所有的考古人员都更加期待的是当青铜的表面被清理之后,另外一种可能的出现,那就是青铜鼎上是否会出现珍贵的铭文。
青铜器铭文,也叫金文或者钟鼎文。商代早期的青铜器就已经有零星的铭文。那时,铭文还只是标注族氏,便于识别的作用。西周时期,铭文的内容已经几乎涵盖了当时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因此,传世的青铜铭文往往一字千金,其历史价值和艺术价值都不可估量。
这件商代青铜鼎虽然最终没有发现铭文,但仅仅是青铜修复的清理环节,其细致和科学的操作,就不得不让我们对这门技艺另眼相看。
□青铜修复技艺总的来说可以分为四个主要的环节,第一步是要对出土的青铜器进行清理和整形;第二步是对有缺损的部位进行补配;第三步是焊接成型;最后则是对修复好的器物进行做旧处理。
对于那些出土时就已变形甚至支离破碎的青铜器,在清洗完之后,另一道重要的工序,就是对青铜器进行拼对整形。
修复商代兽面纹卧虎铜方鼎已经是11年前的事了,可对铜鼎的拼对整形依然让贾文忠记忆犹新,因为那是当年他在修复时遇到的最大问题。
整形后的兽面纹卧虎铜方鼎已经显露出其千年前的风采,然而,贾文忠却还要对方鼎表面的纹饰开始进行拓片的工作。通常应用于书法临摹的这道工序,对青铜器的修复又会有怎样的作用呢?
在贾文忠看来,在青铜器的补配环节中,对缺损纹饰的补配显得尤其重要。这些国之重器的精美纹饰背后,究竟还藏着怎样的玄机呢?
商代青铜器上最为普及的纹饰——饕餮纹,有专家指出,不懂饕餮纹就枉谈懂青铜器。这一纹饰的意义虽然至今在学术界仍有争论,但是其流畅的线条,却成为商代青铜器“狞丽”之美的见证,让“万物有灵”的朴素世界观有了最为直观的展现。
然而,青铜器上的纹饰却不只有饕餮纹,千变万化的纹饰如何才能准确地补配呢?青铜修复的艺人们学会了用拓片的形式进行复制,并最终发展成了一种更具观赏性和艺术性的形式——全形拓。
在贾文忠先生的家和办公室中,我们随处可见这些精美的青铜器全形拓片,它们本身就是一件件精美的艺术品。
拓片的作用,最早是修复者用于留存资料之用,而当摄影术日渐普及之后,贾文忠先生的父亲则选用了更为现代化的手段来保存青铜器修复的资料,这就是我们前面提到的贾家的传家宝——玻璃底片。历代艺人的传承,秉承着一个不变的主题:技术和艺术的结合,才是青铜修复技艺的真髓。
对文物进行修复和复制这门技艺,最早可以追溯到春秋时期。几千年的传承,让从事青铜器修复这门技艺的手艺人,往往都成为了杂家。他们不仅要掌握修复方面的技术,更重要的还要有美术、绘画、书法甚至篆刻等方面的修养。青铜器的修复技艺已经不只是一门简单的技术,而成为了一门综合的艺术。
□一件出土时残破不全的青铜器,在经过清理整形和补配之后,就进入到了修复的第三个阶段:焊接。这个看起来最没有技术含量的工作,却曾经让贾文忠伤透了脑筋。
位于河南省三门峡市的虢国博物馆,曾是西周时期的国君大墓,这里共出土各类文物3万多件。在1990年的最初发掘中,最让考古队员感到欣喜的是在陪葬品中发现了一套八件的编钟,因为这是西周晚期墓葬发掘中惟一完整的一套。
考古专家李学勤介绍:编钟的出现是中国青铜器历史走进周朝之后的一大特色。这一时期,青铜器逐渐淡化了商代对自然忌惮和膜拜的神秘色彩,代之以更加具有生活情趣的人间烟火气。
这套编钟出土时大都残破不全,贾文忠参与了编钟的修复工作。
在对编钟清理之后,进行到焊接的流程时,贾文忠有了一个大胆的设想:能否让这套曾深埋于地下的古老编钟,重新奏响出近三千年前的雅韵和古音呢?
贾文忠在焊接的时候充分考虑乐器击打的特殊需要,而修改了原本简洁的焊接工序。
今天,我们焊接青铜甗的程序,要比编钟容易了很多,但是具体操作起来,还是会遇到一些小麻烦。
青铜作为合金虽然熔点只有800℃,却具有很高的硬度,即便是经过了几千年的锈蚀,这种硬度还是给焊接前的打磨带来了不小的麻烦。然而,正是这样的金属硬度,让青铜生产工具大大超越了之前使用的石器,在生产力的发展上起了划时代的作用。
而物质生活条件的丰富,促使了人们的日常生活向精神追求转移,西周编钟的出现恰恰就是这样的证明。
经过精心修复,虢国编钟又重新奏出了三千年前的乐音,这乐音击打出的是古老的文明与修复技艺的完美和声。
□从事青铜器文物修复几十年的贾文忠先生,在青铜器的鉴定方面也颇有造诣。这两个看似毫不相干的专业领域,在贾文忠看来却息息相关。
一件残破的青铜器,在经过整体复原修复后,要对补配部位以及焊接口进行做锈,使之表现出腐蚀生锈的效果,俗称“做旧”。这是青铜器修复的最后一步。它将直接影响文物的修复效果,更是制造赝品者费尽心机的关键步骤。
青铜器经过几千年的锈蚀所形成的底子,并非能够轻而易举地被矿石颜料进行模仿。在修复做旧的现场,一个特别的工具引起了我们极大的兴趣,这个特殊工具就是我们每天都在使用的牙刷。
贾文忠从5岁开始学艺,他的修复手艺是父亲手把手教出来的。他的父亲是我国第一代古文物修复专家——青铜器修复大师贾玉波先生。作为“古铜张”派的第三代传人,他一生修复了数十件国宝级青铜器文物。
孩子们的耳濡目染,父亲的口手相传,让这个家族兄弟五人中,有四人都从事了青铜器的修复工作,成为了“古铜张”派的第四代传人。
为了这门手艺的传承,贾文忠先生不仅对修复技艺进行了理论上的梳理,而且为了修复行业内的沟通和交流,成为了修复协会的主要发起人。他四处演说讲课,希望在大学中设立文物修复专业。
也许是被父亲对青铜器修复技艺的执着所打动,贾文忠的儿子贾树放弃了大学里所学的新闻学专业,和父亲一起担起了这份手艺传承的责任。
这薪火相传的是中国悠悠几千年的文明之光,它被凝固在青铜礼器的华丽中,升华在每个中国人对祖先智慧的感动里。
(中央电视台10套《探索·发现》栏目供本报专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