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禹焕与他的作品。古根汉姆策展人亚历桑德拉·梦露称:“李禹焕使自己脱离创造性行动的等式,使观者、材料和场所之间的关系替代了艺术的体验。”(Shigeo Anzai摄影)
日本镰仓,冬日上午9:45,湿润的微风从海上拂来。李禹焕(Lee Ufan)关上木屋的前门,引我来到在二楼的工作室,这座宽敞而崭新的木屋位于这座距东京30英里的沿海城市内一片住宅区中的一丛竹林旁。整幢木屋简约质朴,与内外展示着的艺术家的极少主义绘画和雕塑作品极是相宜。木屋由当地工匠建造,李禹焕本人为此颇为自豪,在其他时候,这位生于韩国的75岁艺术家举止谦恭,言谈温雅。
2007年威尼斯双年展期间,李禹焕的展览在一幢私人豪宅中举办,展示了单一笔触的绘画,石、钢和其他材质创作的雕塑作品,为他赢得了批评界的喝彩和广泛的观众。今年的威尼斯双年展期间,他将参与弗朗索瓦·皮诺基金会(François Pinault Foundation)在威尼斯格拉西宫(Palazzo Grassi)和班宝宫(Palazzo Bembo)的群展。6月24日,他的个人回顾展将在纽约古根汉姆博物馆开幕。
李禹焕在工作室里打开音乐。他喜爱莫扎特、巴赫和德彪西。他说当代音乐会令他精神不集中。一面墙上摆放着成排的哲学书籍,另一面墙上则是堆放绘画作品的画架。左右的房间用于储存和向参观者展示画作。空间虽小,以日本人的标准来看却已很奢侈,亦极宁静,透过两扇大玻璃门,直接得见竹林的景色。
李禹焕工作时迅速而平静,将备好的画布摊于地,从书柜下的架上取来画笔、颜料粉和几瓶以油为主的粘合剂。他用20分钟调配颜料,以白与黑调出作为他的标志性色彩的纹状蓝灰。他从悬架上选好画笔,蘸上颜料。
他在画布上画上一笔,缓慢而审慎,并反复润饰,直到画笔上的颜料都被画布吸收。而后将画笔再度蘸上颜料,重新开始这个过程,这一次他开始时下笔很用力,使一些颜料溢出笔触的边缘,随后又渐渐将其修得平滑。
李禹焕完成一幅正常尺幅(60乘90英寸)的画作平均需要约一个月的时间,尽管他画作的尺幅从几英寸到10英尺不等。他会花两到三个小时来画,然后用一周时间等它晾干,再将这过程重复三到四次,直到积聚厚厚的一层颜料。他对我说,他也不知完成一幅画作需要画多少层,每幅画都要有细微的差别。尽管笔触彼此相似,而最终完成时湿度、温度和颜料成分的不同会令效果多样。他一年完成的作品不超过25件。
李禹焕的目标很简单:创造一种强有力的图像,能够在瞬间唤起宁静之感。他那些重复的画面确实有着惊人的魅力,甚至会令人神迷其中。其魅力部分来自密集的、砂质的、几乎雕塑化的图像的节奏,部分来自内部与外部、图形与背景间关系的暧昧。
“画布以工业方式生产而成,这种中性的表现域与墙壁和周围环境相联系,”李禹焕解释道。“换句话说,它们处于内与外的中间位置,对画布最轻微的触动都能产生放射性。因此,不仅是对画布最轻微的触动,还有从画布产生,投射到墙面和环境中的共振,令其成为一幅画。”
李禹焕自20世纪60年代起就在画相似之物——笔触(brushstrokes),最初的作品由细小而众多的笔触反复组织而成。大约在15年前,这些笔触被缩减为两三道略大的笔画,以产生一种更加集中和形式化的印象,同时对重复予以弱化,强调画布上经过涂绘与未经涂绘区域间的关系。定制的超宽画笔使他能够画出特殊宽度的笔触。“色彩在这里并不那么重要,”他对我说着便画下第一笔。“最重要的是布局和质地。”
李禹焕每天大约会画上两个小时,之后用午餐。下午他用来阅读和打电话,一周中的有些时间他会用来去到东京看艺术展。“我不再写太多东西了,”他说。“我有好多想法。只是找不到时间。”多年来他创作了17本诗集,艺术史,以及观念艺术、雕塑和德国艺术等主题的批评专著。
从某种程度上说,50多年前是哲学将李禹焕带到镰仓,那是在1959年的一个夏天,他在东京日本大学(Nihon University)时的一位哲学教授Yoshio Sezai请他照看在镰仓的房子,当时那里是日本艺术家、作家和思想家云集之处。作家西田几多郎和川端康成都住在那里,李禹焕见到他们并深入交谈。他爱上了这块地方,而后来他找到工作,在东京的多摩美术大学(Tama Art University)担任美术教授,便决定回到这里居住。
开始工作的几年中他以艺术批评家、哲人和艺术家的身份打拼。而在20世纪60年代,担任“物派”大地艺术的领袖令后一个身份突显出来。“物派”艺术家与他们在欧美的同道一样,对将自然与艺术相融合(或反之)的兴趣甚浓。
他这一时期的雕塑作品由钢板、玻璃石、灯泡、橡胶、棉、纸和木材制成,形式上趋近“贫困艺术(Arte Povera)”或后极少主义作品。李禹焕自称其意图是不像多数传统雕塑那样支配和改造材料,而是通过并置或他所谓“再呈现”显露其内在品质。这些很少展示的作品将出现在古根汉姆的回顾展中,展览将包含从20世纪60年代至今的90件作品,充满整座博物馆。“李禹焕的雕塑作品是20世纪60年代末至70年代艺术品‘激进消失’的一部分,当时艺术自身不再是一件实体,转而成为一种在真实的时空中发生的流动的、动态的事件,”古根汉姆“三星亚洲艺术高级策展人”亚历桑德拉·梦露(Alexandra Munroe)如是说。“李禹焕使自己脱离创造性行动的等式,使观者、材料和场所之间的关系替代了艺术的体验。”
20世纪60年代至70年代间,李禹焕继续画画,以重复的布局和繁多的笔触创作单色形式主义绘画。这些作品与他的雕塑密切相关,强调过程和材料,以及从一个给定的环境中的一组关系显现出的全部艺术体验。
李禹焕以“偶遇的艺术(the art of encounter)”来描述自己的作品。对我来说,这一描述直接并完全准确,尽管他的作品很少有直观的内容,却并不缺乏主题。时空的关系——都是艺术家巨大而独创的作品实体中的实在主题,尽管有时显得隐晦。
作者: 本杰明·吉诺齐奥(申舶良/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