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楼楼道内，一堆藕煤被随意地堆放在墙脚，它们上面的墙上，挂着一幅与周围环境很不和谐的画，而且是后印象派味道的油画。我感觉，它就像过去村里用来报信的立在山头上的消息树，看到它，我就知道，画家贺龙元的家到了。

      画家贺龙元请我坐。我打量了一下他的房间，最后决定在旧得发黑的竹床上坐下来。这竹床曾是上世纪70、80年代人们的最爱，现在是很难再见到了。但在贺龙元家里，它很张扬地占据了房间几乎三分之一的空间。

      他说，他的这个小天地，很舒服，很好。

      他的这个“小天地”是这样的，大床一张、竹床一张、椅子一把、小书柜一个、小书桌一张，都是破旧的发黑的那种。“破旧”在这里绝不过分。其余的，便是满眼的油画，都是他的作品。油画是他的空间的绝对主角。

      贺龙元的语速很快，讲起自己曾经打零工挑土方、看什么书时滔滔不绝。他说他是以一种松散的模式安排自己的生活，这松散模式就是四个字“读”、“写”、“画”、“游”。“游”的同时，他必定还要写生。他还把外出专用袋展示给我看，那是一个厚塑料袋，它经常被用来装速写本。

      对于媒体而言，贺龙元是一个有卖点的画家。我于是寻找我想要的卖点。我对他说：“看上去，绘画仍然没有使您摆脱贫困？”

      贺龙元的回答是：“绘画就像谈爱一样，有时候，谈爱，你不仅不会得到对方的好处，而且还受到伤害。但没人能抵抗爱情的诱惑。”

      作品解读　“长沙的梵高”？

      2001年的时候，画家贺龙元家里还没有电灯。湖南师范大学美术学院教授、美术批评家李蒲星说：“我没想到，长沙市竟然还有那么穷的人，而这个人竟然还是个画家。”

      他一直是无业状态。1965年高中毕业后，他报考了大学，想成为一名自然科学家，但没有任何一所大学录取他，因为他有一个在解放前曾任国民政府财政部官员的父亲，即使父亲早在1949年时就抛下了他和母亲、姐姐，独自去了台湾。

      没有正式工作的他，一直以打零工为生，主要是在建筑工地上挑土方。挑土方是重体力活，干一天活给一天钱。但他说他实际上很喜欢这个工作，因为很自由。

      有一天，他挑完土方到烈士公园逛，接触到在公园写生的人。那是一批户口在农村、人却在城市的知青。贺龙元将他们称作“公园画派”，并跟着他们一起画。这个画派在日后随着画派中人各自找到生计而宣告消失，但贺龙元一直坚持了下来，直到今天。

      因为特殊的人生经历，没有受过任何正规训练的贺龙元被称作“长沙的梵高”、“湖南油画界的王憨山”。

      近日，记者近距离接触了李蒲星、贺龙元。

      记者：我听到这样一种说法，说贺龙元之所以受到这样高的关注，主要原因在于他的贫困，他实在是太穷了，但他竟然画油画，而且是抽象画，搞的是精英文化，他的穷人身份与画家身份的巨大反差，让人对他产生兴趣。这种说法建议我们应该摆脱贺龙元的身世背景，独立地研究他的画，“用他的作品说话”。

      李蒲星：这种说法在逻辑上是错误的。中国古代就有“文如其人”、“字如其人”、“画如其人”的说法，这也是艺术与科学不同的地方。科学是摆在那里的，没有爱因斯坦，总会出现另一个什么“斯坦”去发现它。而艺术不是发现，是表现。没有这样的人，就没有这样的艺术。莫扎特永远只有一个，贝多芬也永远只有一个。

      艺术作品表现的是个人的观念、思想、情感，你的观念、思想、情感，怎可能脱离你的人生经历？从这个意义上讲，只看作品不谈人是错误的。若只看作品，这个作品有什么？只有颜料和布。达芬奇有一幅画，十亿美元都买不到，凭什么？是颜料和画布贵吗？肯定不是。

      中央美术学院美术理论博士周功华说，当代绘画存在的价值，更多的是源于今日社会中个人独特的生存经验，而贺龙元的绘画就是个人生存经验艺术化、视觉化的典范。

      贺龙元的经历是独特的，这使得他的创作非常具有个性，而且体现着自由的精神。

      记者：贺龙元这个人，在你眼中是怎样的？

      李蒲星：他是一个有职业尊严的画家。你当记者的，认真地做报道，你有职业尊严；我是教书的，认认真真教书，我有职业尊严；画家努力地画画，他于是也有职业尊严。但有很多人不这样想，他们把尊严定在一点上，就是你的收入有多少，你的收入越高，好像你越有尊严。其实这样的话，大家都没有了尊严，因为收入最高的只有一个人。国内很多画家在方力钧面前表现得非常不自然，他们在方力钧面前是没有尊严的，倒不是他们觉得自己没有方力钧画得好，而是因为他们的画没有方力钧的卖得贵，他们因而自卑。贺龙元偏偏是不在意这些的，画画就是他的全部。

      记者：很多人说，读不懂贺龙元的画作，太抽象，怎么办？

      贺龙元：我画画从不考虑观众，只考虑材料问题，考虑自己喜欢不喜欢，很自由，想怎么画就怎么画，不一味地迁就迎合大众。至于“看不懂”的问题，其实艺术不在乎懂与不懂，而在于舒不舒服，喜不喜欢。比如吃鱼的时候，不管是什么鱼，只要味道好就行，如果先要看是什么鱼，然后才吃，这实际不是美食家的态度。

      关于贺龙元及其作品

      朱训德（湖南省美术家协会主席、湖南师范大学美术学院院长）

      老贺的观察角度和别人是不同的，这对艺术家是至关重要的。没有这个不同，就谈不上艺术的创新，缺乏创新是难以成为一个艺术家的……贺龙元现象值得研究，不要说在湖南，在全国都是独有的。你们说在全国的同龄人中，能找到第二个贺龙元这样的画家吗？他没有任何职务和头衔，但他的绘画有很高的艺术水准。他是一个纯粹的艺术家，有恒心，有毅力，有才华。

      李蒲星（湖南师范大学美术学院美术理论教授、美术批评家）

      缺少亲人友人的孤独，使贺龙元的主要智慧精力和时间都集中在绘画上。缺少同道游离于体制之外，使他可以用画笔直面自我，两者合起来使他具有了体制内画家的幸福、美满家庭画家不可能有的自由。在外人看来，这个自由是太沉重了，不像自由，更像枷锁，无需以身试之，想一想都觉得沉重。

      周功华（中央美术学院美术理论博士）

      随着后现代主义艺术的勃兴，绘画差不多已终结于艺术史。当代绘画存在的价值，更多的是源于今日社会中个人独特的生存经验，贺龙元的绘画就是个人生存经验艺术化、视觉化的典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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