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丹青:我们给毛主席写信1968-1978
5月15日,上海美术馆前所未有地热闹,来自全国各地的中年观众早早地簇拥在大门口,等着一个展览的开幕。这是一个主题特别的展览:“青春叙事——知青油画邀请展”。三家主办方也很特别,分别是上海文化发展基金会、新民晚报社、北大荒集团,没有一家是纯粹的美术机构。尽管如此,展览还是网罗了许多著名的艺术家,展品也包括了许多当年曾经“传遍神州”的名作。置身在这个主题、主办方、参展方与观众都很特别的展览空间里,你会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让你真切地意识到,那个一去不返的年代离我们并不遥远。这一切,都与“知青美术”有缘。
陈宜明:我们这一代1984
李斌:油灯的记忆-八-2004
同时,我们又可以看到,在拍卖场上,“知青美术”中的有些作品受到追捧。特别是近年来崛起的“红色记忆”板块出现了令人咋舌的天价,引发人们对其中的“知青美术”市场价值的猜测。因此,我们借这个展览的机会,对“知青美术”做一个梳理。
李向阳:青春手记·东方红
许江:葵园十二景·安公子 2005
当事人语:知青——中国和世界近代史上独特的历史身份
许江(参展艺术家):
这是一张老照片。在按下快门的那一瞬,我们都投以某种留恋的目光。其时,我们都没有意识到这不仅是一场送别,不仅是与一种山乡环境、与一段朝夕相处的生活告别。事实上,我们正结束一个青春的年代、一种游历在野的生存方式。在那一瞬间,在那平静而一致的注目中,埋藏着多少风雨知青在清寂无援的状态下苦苦坚守的生命本己的耐心。“上山下乡”运动,作为“文革”苦难的副产品,将1700万颗青春生命抛掷到远疆海角、山岭偏地,去经受风雨、承接磨难。于是,知青成了一个时代的代名词,成为中国和世界近代史上独特的历史身份。有多少人将生命留在那历史岁月中?有多少人苦苦挣扎着从那里走出来?正是这生命本己的耐心,知青不仅经受住了风雨磨练,而且还从磨练中得到生命蹉跎的历验和洗礼,得到在广阔天地中去问去思的在野的生存方式,得到一生一世都受其漂染和侵浸的精神塑造。知青的身份依然活着,活在曾为知青的心灵深处,活在他们注定要受历史关注的真诚表白之中。
李向阳
去年秋天,偶遇黑兄荒妹们商讨如何筹建知青博物馆的事情,因而引发了这个《青春叙事》的展览。我接受了邀请,兴致勃勃地参与了展览的策展工作,并通宵达旦地赶制了几件作品。现在,辛辛苦苦地忙乎了大半年之后,展览终于要开幕了,我却说不清自己究竟在忙什么?是寻找,还是寄托?是怀旧,还是归依?或许什么都不是,只是想宣泄一下复杂的情感。当我即将走完天命之年为告别工作舞台而反复斟酌着谢幕词时,忽然发现,有关“知青”的字里行间恐怕只剩下了两个字,这就是——真实!用心将这一份真实珍藏起来,传承下去,一定是这个展览的意义所在。
刘广海:(参展艺术家):
现在回顾起来,绝大部分人都不后悔,觉得那段经历是非常宝贵的。我想起码我是这样的,我不后悔。现在这个创作题材是一种激情抒发,打算以后再画一批,再现那个年代的生活。我不想加入什么政治色彩,我只是想再现那个时代的生活场景。这些作品会有收藏家喜欢吗?我想应该会,我也没有多去想,但我认为应该有。这么多年画知青题材的艺术家并不多,只有几位艺术家画,现在大家都迎合这个市场,商业气息太浓,都是迎合画商的口味,他们喜欢什么画家就画什么。深刻的东西未必就一定怎样,我觉得深刻的东西就是真实再现。
何多苓:青春1984
刘孔喜:青春纪事之五·边疆雪 2006
学者语:知青美术是文革美术的一部分
王洪义(策展人):
“知青美术”是约定俗成的命名,指大约在1968~78年期间,由上山下乡运动中的知识青年所创作的美术作品。
知青美术缘起于‘红卫兵美术’,与红卫兵美术一样,是文革美术的重要组成部分。红卫兵,是20世纪60年代中国政局中昙花一现的政治力量,“任何一部记述20世纪60年代中国历史的著作,如果不涉及红卫兵问题,就不能说是完备的。红卫兵运动伴随着‘文化大革命’而产生,以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为标志逐渐走向消亡;以迷茫、无知、狂热开始,以痛苦、失望而终结。”
在知青美术作品中,经常有两种形迹交错出现,一方面是对政治主题的追逐与美化,另一方面是青年人特有的青春热力与真情实感。
以真情实感弥补政治概念对艺术形象的损害,是知青美术对红卫兵美术的超越。中国的红卫兵美术纯是政治概念表达,不大可能有个人经验的成分,作品标题也会直接使用政治宣传口号。知青美术虽然也有美化现实、传达政治观念的成分,但其合理内核是直接生活感受。这种感受赋予知青美术以长久的魅力。
知青美术是文革美术的一部分,文革美术有共性,是政治宣传主题加红光亮手法。知青美术虽然有自己的独创性,但在思想内容上,并没有脱离文革美术的基本框架,仍然带有强烈的文革美术征候。
沈嘉蔚:为我们伟大的祖国站岗1974
学者语:知青美术经历过短暂的鼎盛期
王洪义:
沈嘉蔚认为文革中的造像活动,在特定意义上推动了中国油画的普及,那些在政治上祸国殃民的极左人物,阴差阳错地帮助一代青少年画家获得了在当时几乎是最好的绘画条件。让绘画创作走出专家圈子,普及至广大群众中,也是文革中所产生的一种全民创作的社会运动。
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的美术学习班,就是一个能够为知青画家提供创作机会的文化基地。该学习班由著名版画家郝伯义主持,共办班11年,总共培训411人次,先后创作美术作品473件,在这个学习班走出去的人中,有70多人分别成为专业画家、美术学院教师、美术编辑和美术界的领导者。以至于后来有亲历者把成长于那里的文艺人才称为“北大”毕业(即北大荒毕业)。
陈丹青(参展艺术家):
那10年,绘画是唯一的快乐、希望,这希望的快乐乃是从知青同类而照见自己:于是拼命画画,求上进。知青画家的“业余性”另是一种珍贵的激励,失学不要紧,我们服膺领袖的训导:“干就是学习。”知青绘画的集体模式都一样:跳过漫长的训练,直接画创作,在创作中学会怎样描摹一张脸、一群人,以及一个荒诞不经而被严格指定的革命主题。
王洪义:
知青美术于20世纪70年代中期达到高峰,它以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及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的知青为主要代表。在1974年的全国美展上,反映知青的作品带来了广泛的赞誉和关注。1979年画家刘宇廉、陈宜明、李斌创作连环画《伤痕》、《枫》和《张志新》,不但标志一个造神时代的结束和启蒙时代的开始,也标志着中国知青画家在创作上的转型。从此,彻底告别文革政治束缚和艺术限制的知青美术家,在新的艺术领域纵横驰骋,广征博取,日渐提高,他们中的很多人,已成长为专业画家、美术教师和美术编辑,为我国当代文化事业的发展做出了新的贡献。
主持人语:如何看待“知青美术”的市场价值?
在列举了上述这些策展人、参展艺术家以及学者的看法后,我们可以看到,“知青美术”作为一个特殊历史时期的特殊美术现象,自有其特殊的生命力,才会在今天忙碌的商业时代聚集起这样遍布全国的人群,举办今天这样一个特殊的展览。当然,这样的特殊生命力,来自一代人的情结,与美术史并没有太大的关系。正如陈丹青所指出的:知青主题早已过时了,而当年知青画的画,与有关知青的主题,不是一回事。前者是身份,后者是作品。定义知青绘画是件麻烦事:论作品,知青主题是“文革”绘画一部分,难以另说;论身份,则曾是知青的画家与别种出身的同行没两样,改革开放三十年,各有追求,画路不一,而今聚拢玩一回,各人大抵有职有衔,有头有脸,不再是当初混在山沟草泽的小知青。
按照陈丹青的意思,知青画家的身份对于作品的市场定位并没有实质型的意义,那么他说的“知青主题”本身呢?在这次展览中我们可以看到,当年那些在“知青美术”鼎盛时期产生过重大影响的作品,即使不考虑其艺术性,仍然可以作为那个时代的文本,而具有珍贵的历史价值。同样,知青美术经历转型时期的作品,包括此后的“伤痕美术”,也具有类似的历史价值。因此,在那些代表性的作品中,会有具有长期收藏价值的作品。
但是,策展人之一的李斌向主持人透露了一个消息:
在知青题材中要找当年的原作很难了,因此,其中有几幅作品是要求作者按原来的作品图片复制出来的。这样的作品在展览“绝代风华”系列中有几幅。比如刘伯荣、徐纯中的两幅作品是非常有名气的。另外,沈嘉蔚《初尝完达山雪》值得别人去注意,这一幅就是当时的原作,而且为这幅画他写了10000字的日记。有的人有市场,有的人还没有市场,他们虽然没有名气,但画得很好。这个展览是个机会,从里面不说拣漏,也是淘宝。
他又说,整个展览如果从历史上定位,大部分还是新作吧。他认为,这次展览的很多参展艺术家的价格还没有起来,但是的确有一些非常优秀、创作非常好的艺术家,通过这个展览或者往下的一些展览,也许就会有一个上升的机会。
不过,按主持人的观察,参加展览是不是就意味着价格会涨?那要看有没有买家,有了买家还要看买气会不会长久。这次展览大部分作品的着眼点还是观众的“知青情结”,这个“知青情结”能否成为长久的买气,那就有待观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