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几乎没有文人不爱砚台。砚与毛笔的组合,堪称是文人的另一种形式的佩剑,既有铁肩担道义的凛然风骨;又兼顾妙手著文章的风雅,如同带刀武士,它给文人们是温柔的文胆、叱咤风云的豪气、纵横捭阖的灵感。自仓颉造字之初,天地动鬼神泣,由此,以文字为抓手的读书人,一旦与文字(文化)紧密结合,内心深处也都沾染上仓颉般的自负与得意。因此,与文人们配伍的砚台、砚滴、笔筒、笔架、笔管、笔洗、笔掭、印盒、臂搁、镇纸等装备,也毫无例外地成为中国文人们武装自我的绝妙人生道具。
不过,相比众多的文具,砚台与笔墨是最为亲近的,舞文弄墨离不开它,难怪在农耕社会里被读书人亲切地昵称为“砚田”。好像与春种秋收的农夫一样,既维系着生计,也托付着莫大的人生梦想。北宋苏易简在《文房四谱》称“四宝研(砚)为首,笔墨兼纸,皆可随时收索,可终身与俱者,唯砚而已”。在苏老先生看来,别的文具得来并不难,可一方好砚跟谁与不跟谁倒是难得缘分。如果翻开中国文房工具的渊源史,你会发现这砚还真称得上悠久。早期的砚并非文人所用。砚与“研”谐音,是一种研磨器,既可是琢磨玉器,也可当为石器的抛光工具,或者研磨朱砂等。没纸张前,以刀代笔,写在竹简上,刀片刻钝了边上要有一个磨砺的用具。砚如同磨刀石一样,就放置在身边随用随拿。假设蒙恬真的发明了毛笔,那么,毛笔与砚台的结合当要在汉代。从出土的秦汉竹简的墨书上,可以看出毛笔与墨的使用的痕迹,但那是公文,是官员们处理公务时使用的。因此,那时的砚台,还不普及。到了东汉,廉价的纸张出现后,并开始在民间推广使用,此时,砚台、笔、纸、墨等文房用品才真正地合为一统。再后来到了三国魏、西晋、东晋、南朝时期,瓷器烧造进入了一个高峰期。从文化层面上讲,此时,书法艺术里的隶草行楷四体都已完备,这些都是当时文人们对书法艺术的不断实践的结果,与此同时,他们对文具在质与量上也有了较高的需求。因此,兼顾了观赏性和实用性、以瓷土或粘土造制的陶瓷质砚台脱颖而出,被文人阶层普遍接受。一种被后世称为辟雍砚的文房用品开始流行开来。
这种砚,最流行是在隋唐。但在六朝时期其制作已基本成熟。这种砚的特点是,砚面居中,研堂与墨池相连,砚台中心高高隆起,砚台四周留有深槽储水,以便润笔蘸墨之用。因砚面呈圆形且周边环水如辟雍而得名。“辟雍”一词,亦作“璧雍”,本为西周天子为教育贵族子弟设立的大学,取四周有水、形如璧环为名。辟雍砚中间不施釉,用以研墨。六朝时,因用矮几,人们席地而坐,为了提高视线与便于使用,特意在砚的下部用为数众多的珠足承托,用以加高砚身。六朝以后,即便桌椅进入日常生活,但辟雍砚高足的特征依然被继承。因此辟雍砚有人又俗称为多足砚。
瓯窑是浙南瓯江流域的地方名窑,东汉中晚期在楠溪流域下游一带即开始烧制。随着两晋时期,大量北方人口避乱南迁,先进的生产技术与文化带入东瓯。特别是六朝定都南京,东晋永嘉建郡,学者型的主政者对文风良俗的倡导,使得温州的文化呈现出一派新的气象。从目前考古发掘与调查来看,六朝的瓯窑产品里,文房用品的数量与质量都远远超出其后的各个朝代,这是一种很有趣的现象。这件来自温州瑞安的南朝青釉辟雍砚,砚面没有施釉,呈现着古朴醒目的火石红,底部是一排很具装饰韵味的兽型足,兽足之间是连通的橄榄状孔径,那种迷离的光影斑点令人浮想。
这件辟雍砚距今已有1500多年了。试想,崇山阻隔,东瓯故土上的窑工们并没有固步自封,依然保持着对外来先进文化的敏感与吸纳。透过精美的辟雍砚,你可否感受到瓯窑的脉动?以及那份绵延不绝的斯文和隽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