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岩彩画”一词被清脆而响亮地提出。
国内最早的“岩彩画”出现于甘肃,时间是1994年。
近一段时间来,“岩彩画”被文化浪潮再次推出水面,它的价值也由此一点点地彰显。
而经过十数年后的甘肃岩彩画,则被赋予了一个重任,有观点认为这个重任也是甘肃岩彩画的未来使命:它将成为常书鸿先生“敦煌画派”的“完成者”。
“岩彩画”是一个新名词
从现在开始,直到明年夏天,关晋文将再度进入莫高窟349窟这个隋代洞窟。目前,关晋文的临摹工作刚做完线稿,着色的工作要等到明年了。和所有的敦煌研究院美术研究所的工作人员一样,关晋文最主要的工作就是临摹敦煌壁画,包括所长侯黎明在内。
不进洞窟的时候,是关晋文、侯黎明们的创作时间。在美术所,以侯黎明为代表的一批人的创作是以“岩彩画”为中心的。
正因为如此,在甘肃言及岩彩画,在某种程度上就是指代敦煌研究院美术研究所的。1994年,侯黎明的一批岩彩画作品在《美术》上刊发后,“岩彩画”就在甘肃诞生了。
“这里的‘最早’是指自上世纪80年代国内出现岩彩画这个新词后而出现的岩彩画作品。”侯黎明解释说。
两天前,广州美院的几位美术工作者来到敦煌研究院美术研究所,就明年三月在广州举行岩彩画展览一事和侯黎明进行了磋商。
“参加此次岩彩画展的有广州美院、中央美院和敦煌研究院美术研究所,参展作者包括中央美院的胡伟、敦煌院的侯黎明等一批目前国内岩彩画的重量级人物,也有才开始从事岩彩画创作的新人,就规模和作品水准而言,这是一次国内少见的岩彩画展览。”广州美院美术馆王见馆长说。
侯黎明创造的这个“最早纪录”来自一句话。“记得当时我将作品申报到省上参加全国美展时,有人问我,‘你是用沙子画的吗?’”侯黎明说,当时国内还没有提出“岩彩画”这个新名词,他就给“岩彩画”命了一个名——叠彩。
“从广义上讲,岩彩画泛指一切以矿物色为主要用色的艺术作品。它可以包括架上绘画,也可以包括使用了矿物色的装置艺术与行为艺术及其影视作品等一切艺术形式。从狭义上讲,是指使用粗细颗粒的矿物色表现的绘画作品。”侯黎明对岩彩画给出了这样的定义。
1998年,关晋文在中央美术学院教授胡伟的材料技法研究工作室第一次看到他教学生用矿物颜料画画,从那时起她就喜欢上了这种叫岩彩的绘画。
关于“岩彩”一词的来源,关晋文认为“岩”即代表矿石的粉末,是指材质,“彩”即“色彩”,从内涵上讲“岩彩”就是源自中华民族文化内部的一种色彩绘画,从外延上讲则是与油画、丙烯画、版画一样深具材质特点的一个画种。“岩彩画是以矿物颜料为主要材质的绘画形式。具体做法是用天然岩石磨制成的颜料,结合人工合成颜料(新岩)、金箔,以动物胶为粘合剂,绘制在特制的麻纸或绢上。岩彩画是东方独有的一种绘画形式,既有传统套路又有现代格式,它最显著的特点是色彩单纯鲜亮、覆盖力强且年久不变色。”
而对于十多天前刚从台湾参加完“海峡两岸岩彩画巡展”的兰州十一中高级教师帅春花来说,岩彩画似乎就是她家中那一瓶瓶像宝贝一样珍贵的颜色各异的天然矿物颜料。“我此次参展的作品《晨晖》,其中一种颜料就是来自祁连山的天然绿水晶,因为岩彩画最突出的一个特点就是以矿物颜料为媒介的,而有些天然矿物色比金子都贵。也正是因为岩彩画的颜料是天然矿物色,所以它在绘画美之余,还有一种特殊的材质美。”
源于敦煌壁画的“中国东西”
关友惠和李其裙都是上世纪五十年代初进入敦煌研究院美术研究所的,当时叫“敦煌研究院美术组”,临摹了一辈子敦煌壁画,他们对岩彩画的一个相同的认识是:这是一个新名词,是上世纪80年代一批留日学子从东瀛带到国内的。
如果说敦煌研究院美术研究所是甘肃岩彩画乃至中国岩彩画最集中的一个点的话,那么,侯黎明就是甘肃岩彩画几十年发展进程中的一个推手,侯黎明自己也认可——“我就是一个推手。”
二十世纪80年代,随着改革开放的进一步深入,中外文化再度大交融,侯黎明、胡伟等一批青年人相聚在日本,开始了“再充电”。当时,侯黎明师从日本画大师平山玉夫学习矿物颜料,是平山玉夫的第一个中国研究生。“日本画就是岩彩画。”侯黎明说。
侯黎明说,伴随着跨出国门回归本土之后民族主义精神的唤醒,一个词——“岩彩画”,被响亮地提了出来。
在关友惠眼中,“岩彩”这个词还没有脱离日本的影子,“这是日本人的叫法”。曾担任过敦煌研究院美术组组长的关友惠更愿意称“岩彩画”为“石色”,“就是石头的颜色,这是我们老祖先的叫法。过去绘画主要用石色,所以也叫国画色。”
关友惠说,事实上“岩彩画”的出现在我国可追溯至半坡原始古朴的彩陶,马王堆赋彩浓郁的帛画和漆画,鼎盛于唐代的工笔重彩,但一度被元以后兴起的“文人画”、“水墨画”冲击成为民族的边缘画种。“石色”这一古老而质朴的材质作为绘画素材源自原始人类的随意涂抹。“敦煌莫高窟开凿于十六国前秦建元二年(336年),跨北凉、北魏、西魏、北周、隋、唐、五代、宋、西夏和元代,共有492个洞窟,内有大量壁画和彩塑,能工巧匠运用有限的几种传统矿物色创造出了世界最辉煌、最宏伟的历史巨作,生动形象地反映了5至14世纪近千年的社会生活情况。所以,古代敦煌壁画是中国美术史乃至世界美术史上一颗璀璨的明星,而它的主要用色即矿物颜料。”
“所以说,它(岩彩画)是一个既古老又现代的画种。”
“中国传统绘画用的都是天然矿物颜料,只是我们自己把它忘记了。”侯黎明说,所有的人都知道,在中国传统绘画的历史渊源中,色彩原本就具有极为重要的地位,使用矿物质颜料作画的方式,在历史上曾处于主导地位,无论是新石器时代的原始岩画,还是秦代宫廷遗址的岩彩壁画,或东汉酒泉的墓道砖绘岩彩画,都显现出了古代华夏民族在运用天然矿物质颜料作画方面所表现出来的一种审美意识。“而我们敦煌莫高窟的岩彩壁画则更是达到了称誉世界的巅峰状态,敦煌壁画的艺术形式深深地影响着整个世界美术,无论是东方还是西方,无不以它为艺术经典并与之交融,无不以它为艺术殿堂,对之敬仰、崇拜——包括日本在内。事实上,日本画也就是我们的岩彩画,是日本人在学习我们中国传统优秀绘画过程中进行了重新发现和创新的结果。”侯黎明说,日本人也承认“这是中国的东西”。
所以,对于广州美院联合中央美院于明年举行的岩彩画展览之所以能不远千里找到敦煌来,侯黎明给出的理由就是:“他们这是认祖归宗。”
“敦煌画派”的“继承者”
一个画派的诞生,一种艺术风格的形成,是对前期传统继承后的叛逆,并与其形成对峙和倾向不同的艺术观。对于“岩彩画”再次被文化浪潮推出水面的原因,侯黎明认为也是如此。
“岩彩——这一本土文化中的一大素材又被觉醒者从文化历史长河之底挖出。它代表着中国美术的又一次转变,意味着中国绘画再一次走向辉煌。毋庸置疑,敦煌是过去式了,现在,岩彩画的提出无疑就是我们自己的一种延续,一种传承,用过去绘画的材料反映新的题材。表面可能是一个材料的问题,实质是一个东方文化的问题。”
关晋文是出生于莫高窟的,从她记事起,就记得她父亲和同事们对古代壁画的绘制材料有着充分的认识,但当时材料仅限于石青、石绿、朱砂等有限的几种,于是他们从当地找来了适合作品画面所用的色块自己磨制颜料。目前虽然国内生产的矿物颜料品种丰富且名目繁多,但有些颜料关晋文还是习惯自己磨制,比如红土、敦煌土等。
李其裙、关友惠他们都有自己磨制颜料的记忆,都有一个磨制颜料的钵。“1952年到敦煌研究院的美术组后,我就一直搞壁画临摹,应该说,解放后到‘文革前’,我们临摹用的颜料都是天然矿物质颜料,这和解放前,也就是国立敦煌研究院那个时候有了很大的不同,那时候,因为条件所限,临摹多是用水粉颜料,解放后,因为国家重视,我们临摹用的天然颜料有些甚至是从故宫里来的,有些则来自像荣宝斋这样的专门地方。”李其裙说临摹颜料的不同,会产生不同的临摹效果。“把原壁画的真精神表达出来了,因为原来老祖先用的什么颜料,我们就用什么颜料。2008年在北京举办的那次敦煌壁画大展,展出的很多作品就是我们在上世纪五十年代临摹的,经过半个世纪还能保持本色,这就是天然矿物质颜料的价值和作用。如果是水粉色临摹,在太阳下一晒,就会变色的。”
中国传统的天然矿物质颜料品种单一,日本对此进行了创新和发展,现在包括人工烧制的颜料多达上百种。
“中国绘画史料中对绘画颜料的记载很少,而敦煌壁画作为一种绘画历史,形象地反映了千年间的绘画发展历程,保存下来的十多个朝代的颜料标本,集中体现了我国古代矿物色的研制及应用,向我们展示了强列的色彩感染力和表现力,成为矿物色展现魅力的完美世界,留给后人的启示是多方面的。”关晋文说,尽管中国传统天然矿物质颜料呈现出品种单一的缺陷,但并不影响它的价值。
从2001年开始,美术研究所临摹的作品全部用矿物质颜料。
像侯黎明这样从日本学岩彩画归来的人,在国内被称为“一传手”,侯黎明说,尽管甘肃目前处于国内岩彩画的前沿,而岩彩画的发展也过了普及期,但无法否认的是,虽经十数年的发展,甘肃乃至全国岩彩画存在的一个突出的问题仍是“日本痕迹”。
“我们现在做的就是要去掉‘日本痕迹’,来表现中国情趣的东西,架构一种中国的审美情趣,无论色彩、造型等各方面的。”
侯黎明说,在敦煌壁画的整个演变过程中,自始至终贯穿渗透其中的就是继承与创新的精神。现代岩彩画的产生、发展也同样源于此,所以,中国岩彩画必须继承敦煌壁画的这种内在精神。敦煌壁画集中体现了中国民族绘画的精神与审美样式,而今天被赋予了新时代意义的“岩彩画”,不但从材质上的影响——直接吸收和沿用了敦煌壁画的主要用材矿物色,是区别于其他画种的主要标志,其意义在于体现岩彩画这一画种直接源于本土文化之中,是民族绘画的延续,同时还从内容到形式及审美情趣上对岩彩画有着直接的影响。
“要使岩彩画有发展,必定离不开对敦煌壁画的潜心学习。”关晋文说。
对于明年的岩彩画展览,甚至是岩彩画的未来,侯黎明都持乐观态度,“本来就是我们中国的东西,只不过断线了,丢了,现在就是拾起来的问题。目前,岩彩画已经形成了气候,特别是在我们敦煌院,所以,我认为,在不远的将来,常书鸿先生的‘敦煌画派’将由它来实现。因为,岩彩画的中心在敦煌。”
作为一所之长,侯黎明现在要求所里的工作人员统统画岩彩画,因为他觉得这是弘扬敦煌艺术的一个根本,是中国逐步成为经济大国的过程中向世界推介的具有“世界性”的中国文化。“除过日本人之外,现在,在岩彩画上,世界上已经认识了我们中国人的东西,而认识仅仅是开始,我们要走的路还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