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見大千居士的《松溪雲壑圖》,首先為之震撼的是此圖的尺幅與氣勢。“佳紙在案,興到圖此”,可以想見,丈二整開的巨幅宣紙鋪就在案,佳人筆墨伺候殷殷期待,意氣風發之如張大千,怎能不筆走千軍,墨生雲壑。“生煙老樹掛高坡,漁艇隨風蕩晚波。極得意時揮灑去,自然丘壑不須多。”此七言題詩,仿佛重現大千、秋君品茗論畫於歐湘館畫室,繼而趁興而作、揮毫潑墨的幕幕場景,我們亦隨之得以步入一個“千秋”的世界。
张大千(1899~1983) 烟波渔艇图 水墨纸本 立轴 351×129.5cm
说明:女画家李秋君上款。
《松溪雲壑圖》是張大千三十年代時期典型的仿石濤風格之作。一樹懸崖古松橫空而出、先聲奪人,其後是江流、淺灘、雲壑、奇山,間或獨釣點景。整圖以濕筆入畫,為張大千最為拿手的石濤筆意,時而墨色濃重,時而墨氣淋灕;水與墨的滲化、筆與墨的融和,暈染出松煙的霧靄、淺灘的迷離以及山川的氤氳氣象和深厚之態;其筆法流暢,松柔秀拙,密麻點苔、豐富多彩;而大片留白,則令景物突出,佈局新奇。整幅作品筆情恣肆,不拘小節,以豪放鬱勃之勢取勝。該作形制,更是罕見。張大千所作山水,竪幅橫幅冊頁多有,惟351×129.5cm規制,或為僅見。如此巨幅山水,乃興到所至,其驚才絕艷可見一斑。
而此畫最為人津津樂道的,莫過於張大千與上款秋君的知己之情。秋君,即李秋君,字祖雲,別署歐湘館主、歐湘館女,寧波北侖小港港口世家李薇莊女兒。坊間流傳頗多二人的愛情傳言,例如大千與秋君論婚之說,或是秋君為大千終身未嫁等等。事實雖並非如此浪漫,卻也稱得上傳奇。李秋君因父早逝,傷心過度,自小染上肺疾,故此終身未嫁。初隨長兄習書作畫,後師從女畫家吳淑娟。1920年,因其兄與張大千為至交,遂與之相識。秋君雖是女身,卻生就男性的豪爽,兩人志趣相投,一見如故,結為知音,並以“三妹”“八哥”相稱。此後,張大千時時借寓李秋君宅中,潛心鑽研書畫詩詞及臨摹其家中古作。李秋君亦非一般閨秀,其作品《秋山讀易圖》,1930年就在比利時的布魯塞爾舉辦的“勞動和美術”國際大奬賽中榮獲金牌大奬,評語是“畫風優美,凸顯東方神韻”。 由於家族關係,李秋君與眾多名人交相甚從,除張大千外,亦有王一亭、狄平子等,並受他們指教和提攜,自號“歐湘館主”。李秋君的畫,初期主要是仕女,自從結識了張大千後,畫風轉而主攻大型山水和青綠山水。此種畫作金碧輝煌,華貴亮麗,其特有的男性氣概磅礴於山石之間,令人見而忘俗。除此之外,她亦熱心社會活動:1927年後與張辰伯、江小鶼、潘玉良等在滬創辦藝苑。1929年加入蜜蜂畫社,後任中國畫會理事。1933年,在上海創辦女子書畫會,與何香凝、馮文鳳、吳青霞、顧青瑤、陸小曼、陳小翠等為畫友。抗戰爆發後,參與組織災童教養所,收容難童。1948年,李、張(張大千)同屆五秩,陳巨來刻鎸“百歲千秋”印方,集兩人之名,供合作書畫時蓋用,傳為藝壇佳話。
《松溪雲壑圖》既然是“秋君大家屬(囑)畫”,且又是如此之大尺幅,估計也只有李家歐湘館畫室具備這樣的空間與條件,而大千也真是將李家當作自家一樣自在。其贈與秋君的作品,自然也非一般應酬之作,須慎重待之,絲毫不能怠慢。只見幅邊鈐上“大千居士蝯”“道濟長城”和“苦瓜滋味”三印,顯然張大千於此幅頗為自矜。其中“道濟長城”一印頗有來頭,且極寓張大千心思:“道濟長城”本出自南朝宋重臣檀道濟自許長城故事,言其必得倚靠;而“道濟”又借指石濤,“長城”意指石濤藝術極難超越;兩者合稱,顯見張大千於此之自得如此。而秋君向來對大千之作視若拱璧,家中藏其畫頗豐。除了增予之作外,亦悉數收購家中傭人小孩所得的大千小品之禮;另外展覽中如有無人問津之作,最終都由秋君買去,以保滿堂紅。如此之情深意重,無怪大千於秋君過世後,悲痛悼秋:“古無與友朋服喪者,兄將心喪報吾秋君也!嗚呼痛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