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应该从历史来看看中国画。在辽阳汉墓的壁画没有发现以前,关于远在汉代的绘画,只能从许多画像石头的造型来想象它的面貌。这几年来地下发掘出来的汉代绘画遗迹已经愈来愈多,使我们确信毛延寿那样在宫廷里服务的画家,他的艺术造诣一定很高明。不仅如此,汉代的鉴赏家还告诫画家不要一味追求物象的细节,弄成“谨毛而失貌”。这是极有启发意义的一句现实主义名言。
中国画叫“肖像”为“传神”。顾名思义,就知道替人画像不能满足于“形似”,一定要做到“神似”。即使是山水画,也不能满足于一座山一片水的表面模仿,必须要有诗人那样的感情来描绘大自然的美景,达到“画中有诗”的境界;至于花鸟画,那就使人感到“活泼天机”和“鸟语花香”,标本模型式的刻画是被反对的。由此可见,中国画家对于造型的主张是现实主义,不是自然主义。
谢赫的“六法”提出“应物象形”和“随类赋彩”两条主张,说明造型的准则应以客观存在为依据。不过,中国画家在应用解剖透视和色彩等物理学的法则时,首先是服从画家对物象的感觉,不是服从纯客观的物理现象。道理很简单,因为绘画是艺术,不是科学挂图。有些人批评中国画不科学,恰恰都是从物理现象来指责。譬如问:为什么头那么大?为什么手臂那么长?为什么桌面那么高?为什么远山那么近?为什么不分明暗?为什么月光下没有阴影?为什么花是红的而叶是黑的?对这些为什么,如果放弃了艺术表现的特点来答辩,中国画是容易站得住脚的。然而问题的关键并不在此,关键是在:让绘画成为科学挂图呢,还是成为供人观赏的艺术品?
新安江水库叶浅予作
在解剖知识方面,中国的画谱和画论有过精辟的人体结构分析,并且附有简易的口诀,极容易记住。山水画谱有“远山无坡,远树无枝,远人无目”一类远近法的提示。花鸟画非常注意花木的生长规律和动物的解剖结构,假使把互生的叶子画成对生,或把鸟爪二趾在前,画成三趾在前都会闹成笑话。可是我们欣赏花鸟画时所注意的是花鸟的神态姿态,不是那些解剖、透视。这里并不故意要替一些画得实在不好的中国画作辩护,而是希望弄清两者之间的关系,便不至于提出那么多的为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