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作品尺寸“小”了,难与大画幅在同一展厅一决高下,甚至有被“吞掉”之虞,这多少看出画家对由作品尺寸引起的视觉反差的顾虑和担心。
究其因,是否与社会普遍存在一种视“小”为不入时流情结有关?或对“小”的不屑一顾?从孔夫子起,就有“惟小人与女人难养”“小不忍则乱大谋”等意识。一般,会把那些出身卑微或愚钝之人皆作“小”看,把一时不得志的弱势者也作“小”瞧,就诗圣杜甫“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状景佳句,也道出在观物或登高者的眼里,再壮阔巍峨的自然也是渺小的,作者心雄气傲,要以心理上的“大”压过面前一座座山峰。一些描写江湖社会争强好斗的影视片,为坐上“老大之席”,彼此间非搞得你死我活不可,实不甘为“小”的心态所故。
一个由特定主题设置的画展,从视觉效果上,小尺寸确实难与大篇幅作品抗衡,而退之入展外围,实属无奈。当然,社会是由各式各样的人组成的群体,必然也有看好“小”的。“由小观大”或“四两拨千斤”之理由。
20世纪30年代,身为国立艺专校长的林风眠先生,曾用大尺寸画幅表现时局风云,不料遭来当局者冷嘲热讽,遂淡化巨幅创作激情直至辞世。中年晚年,皆以四尺大小作小品状,倘若其一生续以大尺寸画幅,你我就看不到那四尺斗方大小,却勾勒出将艺术个性和心灵融为一体,一展时代气息的水墨小品。在《秋水飞鹜》《渔舟唱晚》等别致空灵、令人耳目一新的画面背后,可窥见一位终身徜徉于水墨天地的智者——林风眠先生。
或许在一些人眼里,会质疑这盈尺间怎承载一个民族的脊梁,文化的高度?怎树立一个民族历经艰辛磨难后,崛起的精神风骨?于是,在考虑大型主题创作的时候,不免从整体上把它们排除在外。
还是将时光倒回到800年前。一个在风雨中摇摇欲坠的大厦——南宋朝廷,面对金人的铁蹄,柔弱的社会却拥有一大批艺术家选择另一种视觉表现形式,将中国画发挥得如此极致完好,借以发出对外族践踏我大好河山的不平之气。不同于北宋巨作《秋山问道图》《早春图》的崇高壮美,这些小扇面却以另一种观赏性,即别致雅趣杂以穿插变化的折枝,包括由水墨氤氲构成的“马一边、夏半角”,一同展示南宋时期的绘画风骨,不少作品如《落花》《寒禽图》《风蝶图》《枇杷小鸟》以及山水画《风雨归舟》《斜风细雨》等,都能够与之前无数的巨型画幅,一同呈现大宋260多年的风风雨雨。那画面中既饱含世事沧桑,也浸透人世温情,让人为之动容。
它们的“小”,仅是画幅尺寸与那些大画一比之下的“小”,仅是在你一走进展厅时,不能同那些百步外,就能被强大磁场吸引住感官的像六尺或八尺画面,或许还有更大篇幅的等着你放开双脚,向前奔去观赏,相反,你得轻轻移动脚步,靠得稍近一点才能一睹画里芳容,更生怕惊动了画里意境——那小鸟正躲在花丛密林窃窃私语,它的艺术魅力更像是一池平静的湖面,或如同你我轻唱浅吟汉乐府的一首首隽永别致的小诗,《关睢》、《蒹葭》,或中唐王维《相思》,北宋王安石《梅》那般感觉,而这一首首短诗,与反映社会现实内容的长篇史诗如杜甫《石壕吏》和白居易《琵琶行》一样,各具神采。虽反映社会角度不同,审美悬殊有异,境象各执一端,但艺术价值却无天壤之别,或高低之分。
而在当下,总有那么一些人好大喜功,巨幅画面愈演愈烈,以势夺人。这普遍与画者的一种不甘示弱或屈于人下的心理有关,就像买车好外型大的,置房也要面积大的——不这样不过瘾,否则求大图满的心理难以平息下来。
于是,美展中难得一见的是小品画,更被视为商品画一类——再如何以小趣味小情调展示,要不就随便应付之,所谓戏墨也,唯有大到六尺以上乃至十米几十米的巨幅长卷,才下点心思创作,其实靠的是制作。而全不考虑无论画幅大小,一旦印入画册,多年以后,当时曾在哪块展墙出现过,都无人记忆。但我们却能轻轻松松在《中国美术全集》上,欣赏到产生于不同历史时期的小幅佳作,如宋人小品。
应当说,只有让人过眼不忘的佳作,才是艺术欣赏的希望所在,至于尺寸大小皆无关紧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