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闲游,道听途说几桩抄袭事,甚不好玩,懒得评说。但你切莫以为被人抄袭的诗就是好诗。这世上情可偷得,好诗抄不得。白某的诗好耶坏耶?尚无定论,这叫人很放心。诗这玩物,七十四般变化,十万九千里筋斗,眼下虽是云蒸雾罩,后人自有拨云现月之时,何需今人饶舌?
古人玩诗,多好辨体;今人玩诗,动辄分派,且多畏险途,惯走老路、水路、夜路,为谋一顶小诗人的歪帽子,多以出入蚁穴鼠会自慰,个个练得花拳绣腿不说,江湖名号念起来倒是一长串一长串。对此,白某谨略表不屑,更心怀恐惧。
唯可自慰的是:白某的诗不怕“抄袭”(请注意我打了引号),因为你一抄袭即成口水。空中楼阁大美,眼不见心见;天女散花奇香,鼻不闻心闻。诗中叙述之气,非空非色见之,无人无我得之。如大厦摩天,本从心起,不关砖头木料事,那砖头木料任你搬运,一盘散沙终难成塔。又如盲人摸象,十个盲人摸不出大象,纵你万亿亿盲人亦摸不出大象,何故?唯有大象才是大象,若能到此心路一转,亿万盲人即作影子散,大象便活脱脱在你眼前,不多一根毛,不少一根毛。此所谓:死蛇盘活不在满身添足,纸龙上天只需一处点睛。
白某混迹江湖未深,一诗无成,喜好上天入海、腾云驾雾之叙述,多数若巫峡云水,貌似扯淡,实际是孙猴子头顶三座山,走了一条险路,如今没法回头了,只能装作古德云:狗舔热油铛,吃不着却烫坏了嘴。
险路风光无限好,个中悲凉有谁知?一眼望去,险路茫茫上接天堂下通地府,佛魔两头亲,哪一尊都得罪不起。不幸落凡尘,易遇无聊小敌手,一朝上险路,难逢印心大知音。险路上多少亲人撞个头破血流不相识,当面错过。其实大道平常,险路者,正路也,平常路也,无非是从行住坐卧吃喝拉撒中趟出一条熟路来,最终又走回日常生活现场中去。
莫走老路,老夫老妻尚能云雨,诚可贵也!然,写诗不开新疆土,不如回家卖红薯,熟门熟路老夫妻,枯木逢春终作古。也莫走水路,走水路者且投机,暂取巧,纵无摸鸡摸狗之实,亦有瓜田李下之嫌,寡妇门前你逞个什么英雄?更莫走夜路,走夜路总归心虚,免不了装个神弄个鬼,自壮贼胆,最终还是叫人揭了面罩去。
或云:条条大道通罗马,条条小路透长安,多元化嘛!此话真实不虚,貌似人人皆能脱口秀,古今大宗师如是说,南北小马仔亦如是说。但人贵有自知之明,此话唯有过来人可说,半路上人不可说,否则误人误己。人人皆有言说之权利,却非尽有言说之能力,一如马仔谓宗师曰“你我诗观不同”,此乃权利,非能力也。今人论诗,学舌者众,以言说权利之布,遮言说能力之羞,多增笑尔!
现如今,不是奴才难问奖,哪个草包未著书。试问你究竟通得哪一门?透得哪一路?若通得,写诗不问路,任你杀人抢劫纵火条条正路;若透得,长安在眼前,不论青楼酒肆庙堂处处稳坐。不通不透时如何?大学讲台置井底,群蛙轰鸣,声震三千里犹做井底蛙;诗坛无非夜郎国,大王封禅,爬得泰山顶还是小国君。到头来,长安不见使人愁,一抔黄土盖文章,黑压压一堆堆死在那寻宝路上。
法无定法。此话亦是脱口秀,宗师马仔皆说得轻巧,一如看山是山看水是水,也只有过来人可说,半路上人不可说。正人修邪法,邪法自正;邪人修正法,正法必邪。故知诗学一门,功夫在外,奥妙唯心,但扪心自问,自正身心。诚如是,秋去冬不远,春来草自青,此中消息,冷暖自知。平日里爱泡妞的只管泡妞去,但须付钱莫欠债;想写诗的随时拿诗来,只要有心更无他。人间天上,事事无碍,不就是玩嘛!
逢场作戏,闹市练心,白某四十年云水,上孤峰入荒草,一直寻那迷人的叙述气息去也,期望以直接抒写带来可能性阅读,故而悲喜随性,撒豆成诗,数十年迷恋此物,习气难除,乃至大事荒疏久矣,每自叹云:年年春上花开迟,万箭难破窗户纸,可怜白鸦狂禅客,生死关头觅小诗。
但你若不知深浅,以为扯淡半日、修书一封便是诗之叙述,非要扯白某衣袂,一起腾云驾雾翻筋斗,弄不好会从云中掉下去摔死的。各人生死各人了,悬崖撒手自承担,你掉下去是找死,不关我事,我纵慈悲,也拉不住你小手。
你若真想识得诗中叙述之气,实也不难,一如闻香识女人,但须知晓,这可不是穿花街过柳巷的把戏,绝非寻常调情手段,更比潘金莲失手砸中西门庆脑袋那一出名堂大。嘘!少年一段风流事,只许佳人独自知,那女人香只有真和尚闻得,你却闻不得。
忽一日,你也闻得这女人香,即是心花怒放时刻。虚空一碎,眼界全开,字字诗意本来有,句句气息天然成。大事已毕,许你登堂入室;回家稳坐,算你“抄袭”成功(请注意我又打了引号)。如是,你我便是前世冤亲、一丘之貉,同是道上走险路的主,那你可就不是抄袭了,白某今日便认了你这僵尸鬼投胎的活神仙,称兄道弟,呼师唤友,邀你一起腾云快活去。
欢迎“抄袭”!
2012-05-21 北京
白鸦,1971年生于安徽芜湖。诗人,文学评论家。淬剑诗歌奖评委会主任。2008年发起中产阶级立场写作。2010年提出过程诗学观念。2014年获英国公益机构番石榴奖。诗学关键词:叙述、公民、过程、直接、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