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修滁州赏石:万象皆从石中出 刻画始信天有工
http://www.socang.com   2014-11-06 16:58   来源:东方早报艺术评论 作者俞莹

现存(安徽)滁州的菱溪石

  欧阳修贬官下放在(安徽)滁州任知州两年间留下了许多脍炙人口的诗文佳作。滁州成为了欧阳修人生思想和理想的分水岭,也正是在这里,他还谱写了一段赏石佳话,在赏石文化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此期间欧阳修所作的赏石诗文佳句,流芳后世,其中有几方被其品赏过的奇石形象,还被明代万历年间松江林有麟编的《素园石谱》所绘录。

  北宋文坛领袖欧阳修,曾经因为贬官下放在(安徽)滁州任知州两年。庆历五年(1045年)八月由原来龙图阁直学士、都转运按察使贬官至滁州任知州,十月到任,时年39岁。庆历八年闰正月徙官知扬州,二月离滁州。算起来,他在滁州度过了两年零四个月的光阴。到任的那年,欧阳修恰逢丧女之痛,悲恸不已,乃至“自然须与鬓,未老先苍苍”(《白发丧女师作》)。这也是为何在《醉翁亭记》中提到了“苍然白发,颓乎其中者,太守醉也。”——那天我在醉翁亭听导游讲欧阳修写《醉翁亭记》只有40岁时,脑海中就有这么一个疑问:欧阳修是个少白头?

  欧阳修经历了丧女和贬官的双重打击,按理说心情大坏。没想到,滁州这里的山山水水,抚慰了这颗破碎的心,让他感觉格外亲切,并留下了许多脍炙人口的诗文佳作,曾经自号醉翁,所谓“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醉翁亭记》)正是这里,成为了欧阳修人生思想和理想的分水岭。也正是在这里,这位文坛领袖还谱写了一段赏石佳话,在赏石文化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在此期间,欧阳修所作的赏石诗文佳句,流芳后世,其中有几方被其品赏过的奇石形象,还被明代万历年间松江林有麟编的《素园石谱》所绘录。

  菱溪石:唐代遗物成名石

  欧阳修任滁州知州第二年,在走访滁州东部菱溪的时候,发现了原来唐朝末年的军阀淮南节度使杨行密(曾被唐昭宗封为吴王)部将滁州刺史刘金的宅院,虽然宅子已经荒废了,但园子尚存规模,原藏六块奇石,其中四块已被识者取走不知去向,另有一块稍小的被朱氏所取,独有一块最大的因为难以搬移“偃然僵卧于溪侧”。欧阳修多次前去观看,视为珍玩,认为应当让百姓都来观赏,特用三头牛驾车把这块石头运到城西大丰山下新筑的丰乐亭,又从朱氏征得那块小的,一并置放于丰乐亭南北两侧,“以为滁人岁时嬉游之好”(《菱溪石记》),运石的时候,还引起了市民的围观。丰乐亭为当时滁州的胜游之地,欧阳修在《丰乐亭游春三首》中曾经描述过当时的盛况,其三曰:“红树青山日欲斜,长郊草色绿无涯。游人不管春将老,来往亭前踏落花。”由此,丰乐亭又多了一个景点。为此,欧阳修还特地作了著名的《菱溪石记》文和《菱溪大石》诗以记其胜。好友苏舜钦作有《和菱溪石歌》应之:“滁州信至诧双石,云初得自菱水滨。长篇称夸语险绝,欲使来者不复言。画图突兀亦颇怪,张之屋壁惊心魂。麒麟才生头角异, 混沌虽死窍凿存。琅邪之郡便且僻,得此固可骇众观。”

  后来,那块大的菱溪石在清光绪年间被移于醉翁亭院内意在亭侧,一直存放至今。石头色泽灰白,质地坚致,稍稍呈菱形,近两米高,嶙峋奇特,表面多孔,内里皆通,四面可观,有点类似苏州一带的太湖石。这也是有确切记载和实证的晚唐时期的园林遗石,是赏石文化史上重要的遗存。(明代林有麟《素园石谱》卷之一中的“菱溪石”图绘似乎并不写真——正如《四库总目子部谱录类存目一》所述:“《素园石谱》……以意写,未必能一一当其真也。”)目前类似年代的遗石极为罕见,更遑论是出自名门。所谓“苟非高贤独赏激,终古弃卧于穷津。” (苏舜钦《和菱溪石歌》)欧阳修对于名石的保护和利用可谓功不可没。

  欧阳修在《菱溪石记》中,称这两块怪石“每岁寒霜落,水涸而石出,溪旁人见其可怪,往往祀以为神”,对此,欧阳修发了一通议论:“夫物之奇者,弃没于幽远则可惜,置之耳目则爱者不免取之而去。嗟夫!刘金者虽不足道,然亦可谓雄勇之士。其平生志意,岂不伟哉。及其后世,荒堙零落,至于子孙泯没而无闻,况欲长有此石乎?用此可为富贵者之戒。而好奇之士闻此石者,可以一赏而足,何必取而去也哉。”其实也是立此存照,正如杜甫所写的诗句——“千秋万岁名,寂寞身后事”,将石头作为一个说理的典型,希望好事者不要再将此石巧取豪夺了。

  在《菱溪大石》一诗中,欧阳修对于此石的来历作了种种想象——一说是女娲补天时的一块遗石,莹碧温润;一说是燧人氏钻木取火之石,所以满身孔穴;一说是汉朝使节从西域于阗得的一块玉石。总之,“天高地厚靡不有,丑好万状奚足论。惟当扫雪席其侧,日与嘉客陈清樽。”对于这块奇石之怪态,欧阳修发现丰乐亭周边“南轩旁列千万峰,曾未有此奇嶙峋。乃知异物世所少,万金争买传几人。”可以想见,欧公对此石情有独钟矣。

  其实,唐宋时代,这类怪丑(瘦皱漏透)特点的园林置石并不少见,欧阳修想必并非少见多怪,而是触物生情。而所谓的“丑好万状奚足论”(庆历七年欧阳修作有《怀嵩楼晚饮示徐无党无逸》一诗,其中提到“泠泠谷中泉,吐溜彼山幽。石丑骇溪怪,天奇瞰龙湫”),对于这类反形式美概念的瘦皱漏透状太湖石,其实唐代诗人白居易就有类似的评价:“苍然两片石,厥状怪且丑。俗用无所堪,时人嫌不取。”(《双石》)到了苏东坡提出“石丑而文”的说法(宋罗大经《鹤林玉露》有载,苏东坡在称颂画家文同画的梅竹石图中提到:“梅寒而秀,竹瘦而寿,石丑而文,是为三益之友。”其中石丑而文经常被误读为“石文而丑”),以丑品石(以瘦皱漏透为特征、抽象形态为造型的古典赏石)乃正式确立为一种共识,这也被认为是古代赏石对于审美领域的一大贡献。

  虢石屏:天然图画作砚屏

  还是在欧阳修滁州任内的庆历七年(1047年),欧阳修友人虢州刺史张景山贬官南下,带赠给他一块当地产的带有月亮图案的“紫石”——虢石。南宋杜绾《云林石谱》有如此记载:“虢州朱阳县,石产土中,或在高山。其质甚软,无声。一种色深紫,中有白石如圆月,或如龟蟾吐云气之状,两两相对,土人就石段揭取,用药点化镌治而成。间有天生如圆月形者,极少。昔欧阳永叔赋《云月石屏诗》,特为奇异。又有一种,色黄白,中有石纹如山峰,罗列远近,涧壑相通,亦是成片修治镌削,度其巧趣,乃成物像。以手拢之,石面高低。多作砚屏,置几案间,全如图画。询之土人,石因积水浸渍,遂多斑斓。”

  可见,当时虢石已经成为砚屏的一种取材石种,其纹理有天然(平面)成像的,也有刻意加工(表面凹凸)者。欧阳修的这块石屏则是天然成像的,也难能可贵。虢石产地在今河南三门峡市灵宝、卢氏两地,至今尚有产出。此地与陕西、山西两省交界,古称虢国,因而得名。当时,虢州属陕西路,治所在今河南灵宝市。虢山在陕州陕县西二里,濒临黄河。

  欧阳修非常喜爱这块石头,不仅为之作《紫石屏歌》(一称《月石砚屏歌寄子美》)及序——即《云林石谱》所言“昔欧阳永叔赋《云月石屏诗》”,明代林有麟《素园石谱》卷之一图绘为“虢州月石屏”),而且请人为其画图,并寄赠好友苏舜钦索诗唱和(之前苏舜钦在苏州筑沧浪亭,欧阳修作有《沧浪亭》一诗为之唱和:“子美寄我沧浪吟,邀我共作沧浪篇。沧浪有景不可到,使我东望心悠然。……清风明月本无价,可惜只卖四万钱。……),他在诗《序》中记述此石屏之奇:“中有月形,石色紫而月白,月中有树森森然,其文黑而枝叶老劲,虽世之工画者不能为,盖奇物也。景山南谪,留以遗予。予念此石古所未有,欲但书事,则惧不为信,因令善画工来松写以为图。子美见之,当爱叹也。其月满西旁微有不满处,正如十三四时。其树横生,一枝外出。皆其实如此,不敢增损,贵可信也。”

  至和二年(1055年),诗人梅尧臣在扬州目睹欧阳修的这方石屏后,赋诗《咏欧阳永叔文石砚屏二首》,道出了此石屏的形制和作用。其一云,“虢州紫石如紫泥,中有莹白象明月。黑文天画不可穷,桂树婆娑生意发。其形方广盈尺间,造化施工常不没。虢州得之自山窟,持作名卿砚傍物。”其二云,“凿山侵古云,破石见寒树。分明秋月影,向此石上布。中又隐孤璧,紫锦藉圆素。山祗与地灵,暗巧不欲露。乃值人所获,裁为文室具。独立笔砚间,莫使浮埃度。”也就是说,这块砚屏方径约一尺有余,底色为紫色,上面有白色月亮、黑色树林等天然纹理图案。被加工成屏,置于砚旁遮尘挡风。这可以说是有史记载的著名文人士大夫的第一块砚屏。

  二十多年后,熙宁四年(1071)六月欧阳修获准以观文殿学士、太子少师致仕,在颍州(治所在今安徽阜阳)颐养天年。七月苏轼离京赴杭任杭州刺史,途经陈州(治所在今河南淮阳),探访在那里任府学教授的苏辙,兄弟相聚后专程去颍州拜谒了欧阳修师,欧阳修将月石屏让苏轼、苏辙各作一首咏物诗。苏轼极其用心地写了一首《欧阳少师令赋所蓄石屏》诗作,气势恢弘,想象奇特,尤其是突破传统诗作格律拘束,青出于蓝,堪称其代表作之一:“何人遗公石屏风,上有水墨希微踪。不画长林与巨植,独画峨嵋山西雪岭上万岁不老之孤松。崖崩涧绝可望不可到,孤烟落日相溟蒙。含风偃蹇得真态,刻画始信天有工……”

  作为当时的文坛领袖,欧阳修不止得到过一方砚屏,也不止写过一首咏赞石屏的诗作。欧阳修另外有一首《吴学士石屏歌》(一作《和张生鸦树屏》),系为翰林学士吴奎(字长文)所得的一方虢石紫石屏所作。(明代林有麟《素园石谱》卷之四图绘为“雅(鸦)鸣树石屏”)这方石屏也是原虢州知县张景山所赠,但似乎比起送欧阳修的那一方要来得更精彩,上面纹理图案不但有树林古木,还有鸟飞鸦鸣,怪石草莽,画意更丰富,更超乎想象。欧阳修写的这首诗也更精彩,妙语迭出,想象丰富,堪称其代表作之一:“虢工刳山取山骨,朝鑱暮斲非一日,万象皆从石中出。吾嗟人愚不见天地造化之初难,乃云万物生自然。岂知镌鑱刻画丑与妍,千状万态不可殚。神愁鬼泣昼夜不得闲,不然安得巧工妙手惫精竭思不可到,若无若有缥缈生云烟……”其中,“万象皆从石中出”之句可谓神来之笔,道出了奇石之不同凡响之处。

  砚屏之制,正如南宋赵希鹄《洞天清禄集》所揭示的,除了画屏之外,多为石屏,而且是以有图纹画面的奇石为主,镶以木框,突出其观赏价值。所以在当时,石屏和砚屏的名称有时候互相通用。如《苏轼诗集》卷二十七有《狄咏石屏》,而此石屏在同卷《雪林砚屏率鲁直同赋》又被称作“雪林砚屏”,黄庭坚《子瞻题狄引进雪林石屏要同作》则称为“雪林石屏”。

  有宋一代,图纹石由于砚屏的创制而得到广为开发,并受到了文人画家的关注和参与,由此,开拓了奇石赏玩的路径,特别是为切割打磨类的图纹画面石的欣赏和装置提供了一种理想的范式和形制,从而提升了赏石的地位。可以说,砚屏的创制和图纹石的运用,是赏石史上一个重要的标志性事件。到了明代以后,以云南大理石为代表的云石(砚)屏渐渐成为了主流形式,大理石甚至成为了“石屏”、“石画”的代名词,广泛使用于砚屏、挂屏乃至家具镶嵌,成为了一种流行时尚,所谓“小屏立砚北,大幅悬墙东”(清·阮元《作石画记题以三十韵》)。

  石屏(砚屏)的创制,是与当时文人画的兴起密切相关的,也从某种程度上推动了文人画的进一步拓展。当时热衷于石屏制作的,如欧阳修、苏东坡、黄庭坚、梅尧臣等,都是文人画的重要倡导者和推动者。石中有画意,石理如画理,天然奇石图纹的如诗画意激发了文人学士们的创作热情,围绕石屏之画意出现了不少脍炙人口、流传后世的诗作,使得诗情画意在石屏一端得到了极大的张扬。而这,应该归功于以欧阳修等为代表的宋代文人士大夫的筚路蓝缕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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