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的读书人,冬天在私塾或书房里读书,手脚会很冷,以致妨碍书写绘画;官宦贵人,冬天上衙门办公或出门访友,乘车坐轿也不能烤火取暖。于是有人设计了一种专门捧在手上取暖、却不会烧坏周遭物品的手炉,在后来成为文房、民间乃至旧时宫廷广泛使用的取暖用具。
明铜鎏金錾花海兽婴戏图手炉
松灰笼暖袖先知,银叶香飘篆一丝。
顶伴梅花平出网,展环竹节卧生枝。
不愁冻玉棋难捻,且喜元霜笔易持。
纵使诗家寒到骨,阳春腕底已生姿。
——(清代)张劭《手炉》
《红楼梦》第八回,落了半日雪珠儿天,黛玉往梨花院探望养病在家的宝钗,没成想宝玉早在宝姐姐处相谈盛欢,当下酸意幽生。且又因宝钗说了一番“暖酒散热、 冷酒凝结”的体己话,劝止了宝玉的饮冷酒,越发含酸。正不得出口时,可巧小丫鬟雪雁秉了紫鹃的嘱咐送来小手炉暖身,黛玉接了,抱在怀中,含沙射影说了句“也亏你倒听他的话”。想来,落雪天寒,小丫鬟体贴,小手炉暖身,该是一番“琉璃世界,雪白梅红”的心境,奈何黛玉心思在他,倒无端因“手炉”引出一段公案来。公案说不休,也罢。在天渐寒,日渐冷的时节,“手炉暖身暖心”的话题倒是很合时宜的。
过去的读书人,冬天在私塾或书房里读书,手脚会很冷,以致妨碍书写绘画;官宦贵人,冬天上衙门办公或出门访友,乘车坐轿也不能烤火取暖。于是有人设计了一种专门捧在手上取暖、却不会烧坏周遭物品的手炉,在后来成为文房、民间乃至旧时宫廷广泛使用的取暖用具。
手炉,形制如小瓜大小,可随手提动,这就比火盆、火炕等取暖工具方便得多。且古代人宽袖大袍,手炉可置于袖中或怀中带着,所以又有“袖炉”、“捧炉”的雅称,也亲昵不少。过去的读书人,有了手炉,就能暖手疏血,书写绘画两不误,正是“纵使诗家寒到骨,阳春腕底已生姿”。
据说,手炉的出现启发自火炉、火盆。但不同于火炉无炳,只能围炉夜话,手炉大都有提梁,且小巧玲珑,高、长和宽度不过几厘米到十几厘米,与精巧的紫砂壶略有类似,也算是盈盈可握了。手炉的结构很简单,由炉身、炉底、炉盖(炉罩)、提梁(提柄)组成。炉身有两层,分外壳和内胆。内胆多为铜制,内放燃炭,以产生热气,而外壳包裹内胆,既能保存内胆的热量,又能通过内外两层之间的空气传导,将热量由内胆口沿上的镂空炉盖(炉罩)散发出来。炉火不会一盖即灭,又不会太旺、抚之烫手。还能透过盖子的空隙,侍弄炭火,散热原理相当高明。
早期的炉身较为简陋,还留有铸瘤等痕迹。想来,先人们冬日严寒,一炉在手,先解决过冬问题再说,美观倒在其次了。或许在后来,手炉愈来愈熟悉,且年年冬季必随先人们左右时,先人们才有了“美化”它的心思。
于是,手炉原先以圆形和椭圆形最常见,后又出现了八角形、方形、腰形、花篮形、南瓜形、梅花形、海棠形、龟背形等形状,更是让盈握感充足。而作为散热区的炉盖,也常常是手艺人穷极工巧的发挥区域,他们将各种精美的几何图形,雕琢得犹如古典园林中的花墙镂窗一般雅致,像五蝶捧寿、梅兰竹菊、喜鹊绕梅等众多纹形和素材都曾用到,又能与气孔完美结合在一起;而炉身,手艺人也不会“浪费”,常雕镂錾刻着山水人物与花鸟奇珍的图画,有的甚至还使用了错金错银、烧蓝及镶嵌银丝等特种工艺,使手炉炉身上的图画更具立体感,更加光彩耀人;也有将诗书画印刻于其上,使手炉一跃而成了很多文人的案头清玩。
手炉既实用又能欣赏的艺术品,它们曾陪伴多少清贫的文人度过寒冷的耿耿长夜,又在枯燥的读书生涯中,平添了几许“红袖添香添暖”的温情。
清乾隆铜胎掐丝珐琅荷塘莲纹海棠式手炉
从古学或书画作品中,不时能寻觅到手炉的踪影:乾隆年间美轮美奂的牙雕《月曼清游》册,在正月“寒夜采梅”、十二月“踏雪寻诗”的画面上,那些雍容华贵、仪态优雅的宫女们,有的手持金光闪闪、形似荷包的小器物,正是手炉;《红楼梦》大观园里,不独黛玉用手炉,凤姐也常手拿着小铜火箸儿拨手炉内的灰;时下影视剧中,紫禁城里的小主们,也是手捧手炉过冬……不过,让人遗憾的是,在古代文献中,却看不到手炉的确切记载,只能在仅有的资料中爬梳它的过往。
手炉起于何时?一种说法是,它起源于春秋时的楚国。楚地湿度大,楚人喜欢把香草放入带孔的熏炉中焚烧散气,继而发明散热取暖的手炉;还有一个说法是,相传隋炀帝沿运河南巡至扬州,时值隆冬时节,江都(今扬州市)县令许伍为接驾,急命扬州民间铜匠精制一小铜炉,内置火炭,呈送给隋炀帝取暖,隋炀帝即兴命名为手炉。两种说法,似乎都有些渊源,但又不确定,相比后一种说法,似乎更确信一些。因为在唐诗里,手炉已很常见。白居易写过手炉:“醉依香枕坐,慵傍暖炉眠。”
据说中唐时期,手炉已成为官宦人家的室中用物。及至宋代,城市里设有香药局,售卖专供焚香和手炉使用的炭饼。北宋年间,手炉已飞入寻常百姓家,成为民间百姓普遍使用的取暖器具。当时手炉多为青铜材质,偶有银、铁、瓷,器型以“簋簋之属为之”,即方圆二式,里面放火炭或尚有余热的灶灰,小型的可放在袖子里“熏衣炙衣”。
手炉的制作,在明清时期达到炉火纯青的境界。早期的银、铁、瓷材质被大大减少,而广泛用铜。一来因铜的传热性较好,捧在手上更为暖和;二来铜材细致光滑,色泽晶莹,且柔中带刚,富有延展性,于制造工艺上有着更大的发挥余地,制成的手炉也不易锈蚀和裂坏。
尤其是明代的制炉工艺日臻成熟,涌现出大批名家巧匠,其制作的手炉,格调高雅,精美绝伦,形、艺、韵、意俱佳,堪称工艺品中的珍品。 炉体皆厚重,线条清晰,刀法流畅,常用一整块厚厚的铜料,敲打出来一把手炉,炉柄上丝毫没有焊接的痕迹;而清代手炉,因传入宫中,一跃成为皇家御用品,身价倍增。从而使手炉的制作升级,集多种工艺于一身,开始变得花哨起来。仅材质又多了漆器、珐琅等品种,工艺上还采用了掐丝珐琅,手炉的装饰更加精美。
到了民国,手炉的制作又趋于简单,形状和纹饰开始单一化。为了减少成本,连铜料也薄了起来,之后随着新的取暖工具的出现,手炉也渐渐退出了人们的生活。
手炉家族中,最上档次的当数明代和清早中期作品,尤其是名家制作的手炉,融雕、镂、刻、镶、磨等工艺于一身,汇诗、书、画、印于一器,不仅是实用器物,更是斋房文玩,极富文人书卷气,有较高的历史文化内涵与收藏价值。
晚明嘉兴名匠张鸣岐是一代制炉名家,他制作出一种铜质匀净、光泽古雅的水磨红铜手炉,人称“张炉”。张炉,选用精炼红铜,铜质纯净,可塑性强,光泽柔和, 造型朴实而富有变化,为人们所重。据《鉴物广识》、《新溪杂咏小集》、《梵天炉丛录文物》记载介绍,张鸣岐制作的手炉厚薄均匀,花纹精细,整炉不用镶嵌或焊接,全用榔头手工敲打出来,炉盖上的雕镂很细,但用脚踏不瘪。盖子十分紧密,虽然用了很久,也不会松动。尤其令人惊叹的是炉中炭火虽然烧得很旺,但摸上去却不烫手,热度与炭火不热时一样。
而另一位明铜器名匠是胡文明,他以纯正的皮色取胜,擅长铸造铜炉,并能按古式制造彝、鼎、尊、卣之类铜器。所做手炉器物式样高古,精美撩人,人称“胡炉”或“胡铜”,时誉极高,为世珍重。
清时制作手炉的名匠还有王凤江、周文甫、蔡家、蒋抱云、徐守素、王吉、潘祥丰、赵一大等,“皆名闻朝野,信令传后无疑”。
清宫手炉是皇室御用品,是汇集了全国优秀匠人的智慧打造而成,也常常是手炉中的精品,制作工艺多以铜质镏金或掐丝珐琅为主。掐丝珐琅是在金属胎体上,用细而薄的铜丝焊在图案轮廓上,在其内外填充各种颜色的珐琅釉料,经烧制、打磨、镀金而成。装饰内容都是具有吉祥意义的鹤鹿、双蝠、花卉、寿字等。清宫珐琅手炉美在装饰,特点均是在腹部进行若干个开光,光内彩绘不同的写实花卉和动物图案,并富有吉祥之意,如鹤鹿同春、三羊开泰、吉庆有余、岁寒三友、富贵牡丹等;光外饰以色彩艳丽的缠枝花卉纹。
清铜錾花瓜棱手炉
随着时代的发展变迁,铜手炉已退出生活的舞台,逐渐被人遗忘。但自上世纪90年代初开始,铜手炉开始在书刊杂志和拍卖场上频频亮相,它丰富奇异的造型,精湛华美的工艺引起了人们的注意。
与古代代人看重手炉暖手功能不同,今人更重精品古董手炉的欣赏性。工艺精美的明清铜手炉,在艺术品市场行情日趋向好,众多收藏者争相购藏。近年来,各地拍卖会上的铜手炉行情令藏家和卖家心情振奋。
成交价最贵的手炉,是在2005年香港佳士得秋拍中成交的一只明末局部鎏金人物纹手炉,估价80万至100万港元,最后以303.2万港元成交。这只手炉炉盖上的亭台人物栩栩如生,更为重要的是上面还有“云间胡文明制”刻款。除了胡文明的款识之外,在目前拍卖市场上,较受追捧的还有“张鸣岐制”、“潘祥丰制”等款识。
清宫手炉也备受关注,一只“大清雍正年制”楷书款铜錾龙纹手炉在2009年北京翰海十五周年庆典拍卖中,拍得135.52万元人民币。而颇有清宫特色的珐琅手炉也表现不俗,在2010年中国嘉德春季拍卖会上,一只清中期掐丝珐琅团鹤纹手炉,以47万人民币成交。
不过,手炉收藏日渐升温后,大量赝品也应运而生。收藏者需擦亮眼睛,鉴别时可视手炉的底足,如露有黄铜的,多为清末民国之物品。如紫铜,若有古朴厚重之感,纹饰素而精,一般来说可达明代;若轻薄而纹饰花妙,大多为清代手炉。也可从锈色着眼。可以用加碱的开水刷刷看,如为伪锈,立即掉落。且伪锈多深浅不匀,不能与器体融合,用手摩挲没有滑爽之感。另外,手炉基本上是手工制作的,而仿品绝大多数均是浇铸而成的。因此也可以从底足与炉身的焊缝、炉盖网眼的做工上加以区别。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白居易的这首诗,描绘了先人们冬日团坐,围炉夜话的美景。对他们来说,不管是小火炉,还是小手炉, 器物给予人的感受,以及由此传达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和对生活的满足,从来都比今人来得切肤和真实。今人只知空调送暖,却不会对它产生喜爱欣赏之心,恐怕是不能体会古人之于手炉的感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