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汉棉布
吴艳春
1959年10月,中国新疆的考古工作者,在塔克拉玛干大沙漠南缘的民丰县尼雅遗址,发现了一座中国东汉时期的夫妻合葬墓,墓葬中除发现木器、陶器、铜金琉璃器、骨器藤器和丝绸类遗物以外,还见有两块蓝色印花棉布。这两块棉布出土时,盖在盛有羊骨的木碗上。据考古学界的研究,这是迄今在中国发现最早的棉布,制造和使用的时间在公元1-3世纪。一块棉布上印着三角和圆圈纹,另一块棉布上的图案,因为部分图像的残缺和所留图像的独特造型而充满了令人朴素迷离的谜团。
谜团之一是棉布右下角方框内,印有一位上身半裸,头后有光环,卷发后翻,项戴串珠,臂戴钏、镯,双手捧角形器的女性形象。这位女性的身份让学术界众说纷纭。有人根据她头后有光圈的显著特征,认为是佛教中的菩萨,也有人认为把它看作是供养天人更合适。又有人根据她手捧丰饶角的情状认为她是古希腊、罗马神话中专司幸福、好运和成功的女神。还有人认为,该女性是中亚地区神话传说中主司生殖丰稔的伊什塔尔女神。但其造型受到了佛教造像的影响。
谜团之二是棉布正中央的大方框内,因残缺仅存留了人像赤脚的一部分以及狮子尾巴和一只爪子。这就为学者们的推断造成了更多的困难。有人根据前一个图像的结果,求证第二个图像。既然手捧角形器的女性是菩萨,那中央画面的主尊就应该是佛。在佛教造型中,佛与狮子同在的例证很多,在画面缺失的情况下,这样的推断并不是没有道理。但如果将前一个图像中的女性看作是古希腊罗马的幸运女神,那么中央的人与狮子显然不可能是佛像。有人认为,在中亚地区的粟特人中,流行人狮相斗的游戏,棉布中央可能是人狮相斗图像。因为在中国山西太原发现的粟特人墓葬石棺刻画像中,有类似的图像。这种解释也并不是十分有说服力,为何要将女神像与斗狮图放在一起呢?这依然是一个谜团。
谜团之三,棉布下方的边框中,有一个形似中国游龙的图像,但因为棉布的残缺,其头部形象缺失。龙体上方,有反向奋飞的数只鸟形,尾部有一只兽形。令人迷惑的是这种游龙没有传统中国龙的足或者爪。而其背部的鸟形的出现以及漫布龙体上的鱼鳞纹,又使有些学者认为它们是羯摩鱼和金翅鸟。摩羯鱼源自于希腊神话,说的是牧神潘恩为救自己爱恋的仙子,纵身跳进了天河尽头一个被诅咒过的湖里,下肢变成了鱼。佛教经典以其比喻菩萨以爱念缚住众生,不到圆满成佛终不放弃。在印度神话中,摩羯是水神的坐骑。大藏经《一切经音义》记载,摩羯是梵语海中大鱼的意思,他能吞噬一切。《阿含经》描述它:眼如日月,鼻如太山,口如赤谷。中国古文献《洛阳迦蓝记》记载:佛祖如来曾经化作摩羯大鱼从河而出,十二年以肉济人,可见摩羯鱼是佛教文化的一种表现形式。摩羯可作为如来的化身而出现,从这一点来看,作为护法神的金翅鸟出现在摩羯身体的上下方似乎也合乎情理。但其尾部为何出现虎形兽依然是个谜。
谜团之四,棉布上的画面布局,以独特的几何方框形分割,每个方框内表现不同的主题。尽管如此,有研究者还是把各框内的画面内涵加以整体联系与考虑。如右下方框内的女性为佛教中的菩萨,那正下方框内的龙鱼鸟可能是佛教中的摩羯鱼与金翅鸟。正中大框内可能是佛与狮子。但也有人认为,将织物平面用几何线条分割为不同的框架,每个框内布置不同内容的画面,是中亚地区粟特人的做法。右下方女性的形象也与中亚居民面容特征相符,其手捧丰饶角的特征表明她是西亚、中亚一带受到普遍信奉的丰饶女神。正中方框中残缺的图像表现的可能是流行于中亚一带的斗狮情景。印度说和中亚粟特说形成了两种不同的学术观点,成为尚无定论的谜团。
棉布本身的出产地也是一个谜。中国原不产棉。世界上最早种植棉花的国家是印度和南美。考虑到中国新疆南部与印度地域相邻,棉布上的图像表现出佛教文化的因素,学术界推测该棉布是从印度输入的。但也有人认为是从波斯输入的,这种观点是根据棉布图像及相关的某些文化习俗推测的,如丰饶角、几何形画面分割、粟特人的斗狮习俗等。
关于棉布图案的印染方法,学者专家们也作了研究和推测。认为是先在白色棉布上用一种专门的绘制防染材料绘出图案,再进行染色。染色后除去防染材料,即显出白色的图案。这种防染技术源自于何方也是一个尚未被人们普遍关注的谜团。
如果抛开这块棉布是从印度或者波斯等地输入的看法,从一些特定的文化背景分析,也可以做出这块棉布图案的艺术创作出自西域本地的推测。首先,西域地区在纺织品上彩绘图案的做法有着悠久的历史和传统。这一点有考古发掘材料为依据,典型的是且末扎滚鲁克古墓出土的一批毛纺织品,其彩绘的图案是动物纹和几何纹样。其次,西域地区居民在毛织品图案的织制中,早就使用了几何线条分割出不同画面区域的方法,典型如山普拉出土的鞍毯等。还有,西域地区人们日常生活中使用角形器,并将其制作成精美的艺术品也有考古实物发现。如果公元2世纪之后,随着佛教传入西域,丝绸之路开通,各种文化因素纷纷涌入,交流融会,西域居民将佛教中慈悲度世的菩萨和本土所信奉的主司世间丰产、美满、幸福的丰饶女神相认同。因此,融会各种文化因素的创作画面出现在棉布上,也就成为可能。
尽管隐藏这块棉布中的各种谜底尚未被现代人完全破解,但学者专家们有益的探索还是拓展了人们的视野,为更多的人了解和探讨西域多元文化的奥秘奠定了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