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世宁《八骏图》
文/秦建川
油画作为一门外来艺术,既然已将它植入中国的土壤里,那么它就应该在中国的土地上生根,开花,结果。因此,油画就应该具有“中国元素”,没有必要画得像外国油画那样,好像才是正宗的油画。
三百多年前,一位意大利传教士不远万里,历经艰辛来到中国,首次把西洋绘画带入康熙王朝。他就是宫廷画师郎世宁。然而,这位卓越的西洋画师并没有把西方经典的古典绘画直接引入当时的大清帝国,而是把西洋绘画的精髓和中国传统的笔墨成功地结合在一起,创造了中西绘画的奇迹,受到了当时大清康雍乾三朝皇帝的赏识,被列入宫廷画师之首。至今,其存世作品大多收藏在世界各地的重要博物馆,尤以台北故宫和北京故宫收藏最丰。今天,我们从他的作品中依然可以领悟到这位画家的精湛的笔墨功夫和对中国绘画潜心专研的痴迷程度。
郎世宁时代正是西方古典绘画权霸世界艺术的重要时期。之前曾诞生了拉斐尔,达芬奇,米开朗基洛,鲁本斯,伦勃朗等西方古典绘画巨匠。他们的绘画无不以慑人心魄来形容。无论人物,静物,风景都描绘得尽善尽美,物体的质感是这些画家的共有特点。也是画家追求精致绘画的终极目标。郎世宁从这些前辈画家中学到了古典绘画的精髓。但是,这种外来艺术并没有直接出现在他在中国的绘画作品中,我们看到的更多的是具有“中国元素”的绘画作品。当然,我们不能忽视的是郎世宁是宫廷画师,他的艺术作品首先是能得到皇帝的认可。要取悦于皇帝,就得依照皇帝的审美观来创作作品。
清三朝皇帝虽说是外来民族,但他们却都是饱受中国儒家文化思想的熏陶,对汉文化包括书法,绘画,诗词等都有不同程度的涉猎和建树。清宫中收藏的中国历代名家字画为三朝皇帝开阔了视野提升了鉴赏水平。尽管在我们今天看来,无论是达芬奇的蒙娜丽莎,还是米开朗基罗的大卫,都是无法逾越的艺术高峰。而承袭了他们这种经典绘画的郎世宁,要想把这种“纯种”的西洋绘画让皇帝喜悦,无疑是徒劳的。这种外来的艺术并不能倾心于皇帝。因为根深蒂固的东方文化艺术是世界上任何一种艺术都无法取代的。
郎世宁深知要让龙颜喜悦,就必须创作出具有“中国元素”的艺术作品。也就必须学习中国艺术。好在这位天才的画家时逢得天独厚的机遇,又独占天时地利,身在宫中,皇宫的珍藏,无不让他如鱼得水,使他第一次真正体会到了中国文化艺术的博大精深。郎世宁游走于东方艺术与西方艺术之间,他摘取了中国水墨绘画的经典之笔,又引用了西洋绘画“精致的质感”技艺,两种绘画相互交融,弥补了中国绘画重型不重体,绘画较为单一的模式,特别是中国传统绘画中缺少的明暗关系,质感,等只有西洋绘画才能补足的缺陷。郎世宁的这种兼容中西的绘画正符合东方人的审美观,自然是博得龙颜大悦。
郎世宁的成功,固然有这样那样的历史渊源和机缘巧合,但值得我们深思的是一位技艺高超的古典绘画大师,为什么一改常态,把早已倾倒世界的古典绘画搁置一边,而如此痴迷地画这种具有“中国元素”的绘画呢?这里面固然有皇帝的喜好,但更重要的是中国绘画丰厚的积淀,各种绘画层出不穷,东方绘画在表现上的自由,旷达,深邃等等岂止是西方古典绘画可以比拟的。似想如果郎世宁没有接触到中国文化艺术,他就不可能创作出这些绘画奇迹。这不能不说他是开了一个先例的。是最早的中西绘画大师。
郎世宁之后,上世纪初,我们不能不提到一位为中国油画事业做出过重要贡献的林风眠先生。林先生曾留学法国和德国,这一时期正是西方现代艺术从印象主义向多个流派转换,出现了马蒂斯,毕加索等引领世界潮流的西方野兽派和立体派艺术。面对时代绘画潮流,林风眠以一位东方画家特有的眼光来审视和消化外来文化,他没有拜倒在这些眼花缭乱的艺术面前,而是采取更具“中国元素”的绘画形式,坚定不移地走中西相结合的绘画道路。在他的作品中,无论题材,绘画方式,都是东方绘画的典型代表。他的仕女绘画,描绘的是最普通的中国年轻女性,采用的是最具有中国绘画表现形式的线条,寥寥几笔,就把女性优美的线条表现出来了。而他的戏曲人物画不是直接照搬舞台人物形象,更不是精雕细刻,让服饰的质感显现,而是广泛吸收中国民间绘画中的剪纸,木偶,年画等艺术表现形式,开创了油画与民族民间艺术有机地结合,拓展了油画艺术的新语言。
而今,学术界依然把他归为中西绘画的代表人物。剖析他的绘画,除了善用“中国元素”的点,线,面外,尤其是线的应用发挥到了极致。也把西方现代绘画艺术的色彩,特别是原色涂于画中,使作品增强了现代意识。在二十世纪早,中期的中国,无疑是具有前瞻性的。而对于这样一位融中西绘画和具有独创意义的绘画先驱,学术界和收藏界并没有给予高度的关注,其绘画作品的售价不敌同时期徐悲鸿作品的三分之一,这是有失公允的。未来的市场林风眠的作品价值会随着人们的审美意识的不断觉醒,像黄宾虹现象一样,有一个从低迷逐渐向高度迈进的趋势。也让人们永远记住这位中西绘画大师的艺术魅力。
在现当代绘画中,又出现了一位中西绘画的大家——吴冠中。吴先生也是早年留学法国,这位以写生绘画闻名画坛的画家,把中西现代派艺术的色彩运用到了极致,但骨子里依然是中国的情结。也就是说他的根深深地扎在沁透了中国文化的土壤里,他以点,线,面的手法开创了国画的新模式,又以国画中的写意笔触创新了油画新语言。
在他的油画《奥斯陆之夜》中,这种绘画的手法表现得淋漓尽致。在他的世界里,是否没有油画与国画的界限,只有材料的不同因此才分出油画和国画。因此,他的绘画更具有中西绘画的典型特点。这种绘画是建立在自觉与不自觉的基础上的,它是在绘画中自然流露出来的,不是画家有意识的要去添加进去。这也是他在长期的写生绘画中,对大自然悉心观察和对大自然充满着无限深情的真实写照。
吴先生一生创作颇丰,祖国的大好河山留下了他匆匆的足迹,而那些饱蘸着色彩的画作却深深地印在人们的脑海里。本文之所以力推上述三位艺术大师,除了我们缅怀他们一生中为中国油画艺术事业做出重大贡献外,更重要的是对我们今天在油画艺术创作中得到的感悟与启示。当前的油画艺术现状,艺术家急功近利,收藏界随波逐流,已严重阻碍了油画的正常发展。
近观中国油画近百年的发展与演变,在艺术的表现形式和油画艺术语言都取得了长足的进步,特别是八九后,油画真正进入了一个全新的时代。更难得的是政府的开明政策,使从不敢登大雅之堂的人体艺术也堂而皇之地进入了各个美术殿堂,这是社会的进步,也是人们的审美观开始朝着更加轻松自由的方向迈进了一大步。有评论者这样说,中国的现代艺术只用了短短的二三十年走完了西方要用一百多年才能走完的路子。这话听起来看似夸张,但仔细琢磨还真无不道理。问题是那是人家走过的路子,我们跟着人家的脚印又去走了一遍,其意义和价值是有目共睹的。
当前的科技,媒体,展览,对外交流使国人打开眼界,犹如凡人进入仙镜,看见什么都是新鲜的,包括文化艺术。在一些人的眼里好像艺术是不分国界的,当偷则偷。然而这种偷的艺术毕竟是只是一个短期的风光,并不能让艺术家一生受用。这种做“贼”的日子并不好过。而另一些人则是既然偷容易被发现,有损形象,自己又没有创作的天赋,不如就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拿出绣花的本领,看谁绣的更真,更细。我自己拍的照片别人总抓不着我的把柄吧。画坛上这种穿着古装的美女确实光彩照人,不但你画,我画,大家画,形成了古典画风一道亮丽的风景,着实吸引了不少收藏家,而一些大型网站则把这种绘画作为招牌,明星大势炫耀,名曰金榜提名画家。如果中国的当代艺术都以这个标准为荣的话,真还不如民国初期的“月份牌”画片,人家那才是真正的创作。
前不久在一篇文章中看到这样一件事,有几个画界的朋友陪同一位老外到美术馆看展览。看完后,那个老外对随同的朋友说,真了不起,这个人画了这么多的画,弄得几个朋友哭笑不得。当告知他这是全国xx画展时,这位老外才睁大了蓝眼睛,摊开双臂,连连叫nono。还有一件事也很有趣,是一篇发表在八十年代的中国美术报上的一篇文章,讲的是某沿海一个农民画家村的事。这个村的农民画家,画出了他们在现实生活中劳作,生活的绘画作品,这些画生动,质朴,造型夸张变形,色彩大胆,得到了国外画商的赏识,不少作品远销到海外,为农民增收,创造了财富,同时也为县里增了光。于是,县委研究决定,聘请美术学院最好的教授,为我们这些农民画家好好地培训一下,一定能够创作出更多的好作品。教授请来了,这些农民画家在专业老师的精心培训下,基本掌握了石膏,静物的素描,色彩训练。回去后,画出来的画却没人问津了。因为他们实际的绘画水平还抵不住美术学院在校一年级的水平。一个好好的农民画家村被扼杀了。通过上述的两个例子,能给我们什么样的启示呢?答案就是:艺术是一门非常独立的个人行为,每一个人都有不同的思维和创作意识。如果硬要受别人左右,硬要把别人的思想强加在你的头上,那还能创作出什么作品呢。这些农民画家虽然在构图,人物比例,透视等没有达到真实的场景,但正是这种原生态的艺术思想是最真切的,比那种掌握了这些绘画的技巧的作品更让人亲切,是真正的以人为本,不加任何修饰,妙趣自然的真实写照,似问还有什么作品比这更真切吗。我看至少比那些临摹照片,偷别人作品的画要好上百倍。艺术家泯灭着自己的良心,以“欺世”的手段获取市场,瞒得过收藏界,却瞒不过艺术界和学术界。作为一个真正的艺术家,要用自己的智慧去创作。就艺术而言不是用“技术”就能涵盖得了的。技术是死的。吴冠中先生早就说过,艺术不是技术,是艺术。一个艺术家要想获得成功,必须具备“三要素”:一天赋,二勤奋,三机遇,缺一不可。现在,大牌艺术家在艺术市场上不断上演神话传说,艺术市场这块诱人的蛋糕也在不断散发着香气,它的诱惑力吸引了越来越多的“艺术家”来分食这块蛋糕。结果是看似花团锦簇的艺术市场很快被泡沫掩盖,收藏者成了“盲人摸象”,“雾里看花”,只好跟着感觉走。这种艺术市场的乱像便诞生出来了。引用几段署名文章,让大家看看是不是符合当前的实际。现象一,个别画家相互见面后,只问卖相如何,增值几多,画家不像画家,倒像是经济学家;现象二,个别画家联手某些炒作画商,画“画片子”的画家年薪百万,自己仿若签了卖身契,只知画银子,不知学问是什么?购买者买后,画价大跌,连呼上当;现象三,买画之人只问画家什么职位,拍卖后价钱如何,丝毫不关心绘画本身;现象四,什么王,什么王-----王者淋漓,却无真知灼见,这位什么画家,那位什么理事,“名家无数”;现象五,将国外一些不知名的画家作品照猫画虎,“变”成了自己的画风,美其名曰“前卫艺术家”,“先锋艺术家”,贻笑大方,原来国人如此不堪-----(摘自中国美术市场报)还有一些在这里就不多叙了。带着这些问题,我们的美术界,学术界,收藏界有如何感想呢?答案肯定是不会有的,艺术不能像法律一样,有章可循。艺术家只有洁身自好,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更不能为了眼前的利益,牺牲了自己的艺术。收藏界也应提高鉴赏能力,绣花的,照猫画虎的,移花接木的终究是昙花一现,海市辰楼。
艺术家自古以来都是苦行僧。和和尚修行是一样的。艺术家不经过磨练是难以成就其事业的。没有那个和尚把圣人的经抄上几遍就成高僧了。艺术家也不列外,就像有些批评家说的“轨迹”,你得有你的艺术轨迹,人生阅历,丰厚的知识积淀,才能创作出无愧于时代的作品。艺术家不但要创作,更要创新,因此,艺术家同时也是“发明家”,你要用你的实践经验和丰厚的学识去探索和发现前人不曾有过的绘画形式和方法。就油画而言,国外学者已将他们分成两大派系:一个是以安格而为代表的古典写实绘画;一个是以德拉克洛瓦为代表的现代绘画。安格尔是西方十七世纪的重要代表,他的著名的《泉》是永存后世的世界经典。古典写实绘画重在“微观”,以十分细腻的逼真效果来取悦于观者。而具有讽刺意义的是安格而的《泉》虽然描绘得细致入微,但它呈现给我们的画面是十分保守的,腼腆的。这个年轻的女人不但一只手要护着自己的私处,而另一只手还要托着一只沉重的罐子。无疑告诉人们古典绘画是如此的保守,循规蹈矩,不敢越雷池半步。但相比今天的画照片的古典绘画还是要更受人尊敬些,因为安格尔时代没有照相机,他们是真正的古典写实绘画。而另一大派是以德拉克洛瓦为代表的西方现代画派。也带有戏剧性的是他的著名作品《自由神引导人民》同安格尔的《泉》形成了强烈的对比。自由神裸露着上半身,露出丰腴的双乳,带领着一群勇士,浴血奋战。如果这幅画改名《自由神引导画家》那就太切合主题啦。正如和它的画名一样,这一路分成了若干个至今被学术界,理论界都还在研究的近现代西方画派。这些画派思想激进,艺术自由,是西方现代的主流绘画。但以后还要分出多少支流,谁也说不清。但就油画而言,没有其它路可走了。
其实,西方不少艺术家早已将这种具有“中国元素”的油画移植到国外了。米罗的绘画,注重线条,他用一根线条去散步,塑造的图案天真烂漫,凝结着东方文化的情结;马蹄斯的油画,也是东方情调特别浓重。特别是他晚年的人体艺术作品,就是中国的剪纸。他一身的绘画都是在吸收东方艺术,民间艺术和装饰艺术;德国现代表现主义大师彭克,就是直接借用了中国几千年的马家窑文化,那些画在陶罐上的原始图腾和几何图案就成了他作品中素材。我们的先民们用他们聪明的智慧创造了丰富的文化。从出土的大量陶罐上我们不仅可以看到各种装饰图案,几何图案,更能领悟到先民们对天文,地质和其它学科的早期探索。就我们今天看来,这些无法用语言来诠释的艺术,被专家和学者认定是最现代的艺术。还有后来的三星堆文化,那些神秘的面具,就是今天的雕塑家看了,都感到汗颜。从这个意义来说,现代艺术应不是起源于西方,而是东方。是东方的文明和艺术影响了世界的文化,作为一个中国的画家不应该引以为自豪吗?
越是具有本民族的艺术,越具有世界性。文化艺术的强盛,是一个国家的精神体现,提出“中国元素”的理论无疑是将中国当代文化朝着更深层次方向发展和迈进。“中国元素”油画,老一辈艺术家经过了不懈的探索与研究,这种精神是建立在中国文化几千年深厚的文化底蕴之上的。如果一个画家忽略了本民族的文化传承,或者是根没有扎在这块沃土中,那么他的艺术肯定是飘忽不定的,就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不知道要飘落到哪里。线断了,根断了,还谈什么艺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