籀篆乃书法中的尊者,直内方外,正襟危坐,乃书法中的长者,矍铄抖擞,老成持重。习篆,非耆艾黄发、城府练达者不能为,然 王金昌先生是个例外。
书本心画,可以观人。早年的戎马军旅生涯,造就了其爽朗峭直、平实雅正之气质。笔墨之迹,托于有形。他的篆书,用笔生辣,奋起挥戈,结字奇古,厚重朴茂,凝练果敢处不乏起伏跌宕之活,挺拔整饬间却有鸾翔风翥之态。平和活淡中求得的险绝疏放之肆,铁画银钩里显出的莞尔闪烁之眸,那才是书法的羽扇葛巾、灵动欢跃。最是那力能扛鼎、折骨锥沙的一笔,以凝滞稳定、恒稳齐仗启始,待运行转折、移宫换羽后,旋即飞鸟出林,惊蛇入草于徐缓,飞白则在迅即临时的当间顿然脱兔而来,收笔时顺畅仍藏锋,飘逸却清俊。心能转腕,手能转笔,凌空取势,沉着痛快也;无垂不缩,无往不收,藏头护尾,力在字中也。其整幅作品亦然,字里金生,行间润育,虽拘敛法度,却脱落有参差,似矜持规矩,却婆娑有揖让。忘怀得失、乐天知命的书法,活络龙虎,旷达开豁,不自得也自若,不盎然也翛然。《临池管见》曰:“心正则气定,气定则腕活,腕活则笔端,笔端则墨注,墨注则神凝,神凝则象滋,无意而皆意,不法而皆法。”信矣!
较之篆书的质朴素简、螭盘虎踞,王先生的行草,妍美流便,绰约多姿,得二王气韵,具傅山风骨。其运笔逆入平出,回锋转向,时圆时方,圆者多转换,继而不断,方者多折曲,断而后起。时轻时重,轻者用端锋,如莺舌百转自林间来,重者以铺毫,若狂风落叶低沉横扫。沈尹默有诗云“龙蛇起伏笔端出,使笔如调生马驹”,王先生运笔得此意趣也。墨色则吻合于运笔的抑扬顿挫、启承转合,浓比陈年佳酿,十年味不败,淡比初春草色,遥看近却无。急稳浓淡、中锋侧锋之间,线条则遒劲雄健,上下牵丝,不偏不激,趋中且和。而几处肥笔的巧设,似蕴藉忧郁,却哀而不伤,似声含萧飒,却澎湃铿锵,这显然是青主笔意。而于干练精工处的枯笔,竟有毕其功于一役的长拖长曳,一挥而就,虬比藤萝的交错,曲若羊阪的石径,正是“忽魂悸以魄动,恍惊起而长嗟”的千变万化。二王傅山之间,其形较二王猛利,却有傅山起落争折的耿介,其势较傅山清瘦,却有二王寒春新柳的风致。这全然在于临贴摹碑、退笔成冢后的融会贯通,驾轻就熟。
王先生书法之外,尚通篆刻。方寸之间,其使刀如笔,勇猛精进,结字不泥成法,章法灵气四达,书肇于自然,刻何不然。以质为妍,便能以俗为雅,字与字之间,金枝交柯,山花烂漫,字与边之间,水天一色,天然成局。而那些单刀直冲、润糙相生的作品,参差错落,冷峻威严,奔蛇走虺,一任张扬,令人心旌摇荡,拍案称奇。与脱手斧凿、纵横穿插之作有异,其《百乐印》《百和印》走的则是光洁秀丽、舒展秩序、一板一眼、不逾界限一路,或满而不胀,平而不滞,或淡而存意,酽而有度,行距清晰,有刀有笔,常于细微处见精神。未通篆法,捉刀生疏,心浮气躁者,断难为此。朱白之间的苍烟落照、雁阵惊寒,刊勒之间的走毂奔蹄、舒绅缓带,是一种不被注意的玲珑工致,然而其中苍茫浑厚、犷悍精进的金石韵味,却是解读其书法面貌形成的一帖秘方。
作书能养气,篆刻则能助气。所谓养气者,变化内质,陶冶性灵,恢扩才情,酝酿学问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