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陆光正大师创作室内员工在一丝不苟地雕刻。

　　记者 吴旭华

　　13日，走近浙江东阳木雕集团生产区门口，就听到一阵阵轰鸣声。有经验的木雕加工者只要稍加分辨，就能听出这是一首“多声部混合乐”：电锯、电钻、电磨发出的高分贝声音，构成了这首乐曲的主旋律；电脑精雕机的钻头在木板上精确游走所发出的“滋滋”声，则是一种“伴奏”。在这片“背景音乐”里，斧凿敲击木料所发出的声音几乎被消融。

　　“我们的生产区域已按流程分成了几部分，机器加工程序放在了前部，手工加工区则放在了后部。”东阳木雕集团总经理王向东的介绍，勾勒出一幅机器生产与手工加工和谐相处、共存共荣的图景。“我并不认为这有什么不妥，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生产工具的每一次改进，都会带来生产方式的革新，推动生产力的进步。东阳木雕也不例外。”

　　“对一家上规模的木雕企业来说，这样的生产模式是必然的。”市工艺美术行业协会秘书长楼秀民分析说，如果没有机械化为手工艺添翼，东阳木雕很难做出高产值2009年，东阳木雕产值达50亿元；但到2010年已跃升为近百亿元。这一增量的实现，机械化加工居功甚伟。目前，东阳木雕的百亿元产值，约70%出自机雕。

　　机械化加工，从抵触到接受的进程

　　“其实，机械化加工进入东阳木雕领域已有多年。”楼秀民介绍，除了斧、凿、雕刀等原始工具，上世纪90年代末期以来，随着东阳木雕大型作品加工量增加，电锯、电钻、电磨等机械逐渐介入，“以选料、取料来说，体量巨大的木材如果依靠原始的斧头、锯子进行分解，效率之低是可想而知的。考虑到这两大环节与其后的手工雕刻程序并无必然联系，于是电动工具被大量应用。”之后，随着仿古门窗业兴起，拉花机等机器也大量应用。

　　新世纪伊始，电脑精雕机进入我市。这一新生事物的出现，在东阳木雕界引发了轩然大波。许多从业者在参观了精雕机的工作过程后，都对它的省时省力、雕刻精准赞叹不已，“一幅浅浮雕花板，如果是人工雕刻，可能要几天时间才成完成，但使用精雕机只要十几个小时。由于一个工人可以同时管理四五台精雕机，等于把成本降到了最低，这样的低成本无疑是很有诱惑力的。”

　　但精雕机的出现遭到了绝大多数木雕从艺者的抵触，从国家级大师到普通作坊工匠，都觉得这种机器对东阳木雕的纯手工特质造成了冲击。让楼秀民记忆犹深的是，我市一位年轻的木雕艺术家，利用机器辅以手工制作了一件木雕壁挂，送到某国家级展事参展，评委皆对此嗤之以鼻，认为这是“投机取巧”，是对手工艺术的极大不尊，毫不客气地将其“删除”。

　　直到2005年后，我市红木家具生产重新兴起，特别是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大量在广东从事红木家具加工的东阳人回归办厂，“这批东阳人敏锐地发现，东阳发展红木家具业最大的优势就是可以依托东阳木雕，为红木家具注入文化内涵，由此形成了独树一帜的东阳木雕·红木家具业。”楼秀民说，红木家具上的雕刻以图案简单的浅浮雕为主，艺术要求不高，使得电脑精雕机大有可为，因此从2008年到2010年，电脑精雕机在我市的销量急剧走高，许多木雕从业者也接受了这一高科技产物。

　　机械加手工，助力东阳木雕产业化

　　“东阳木雕实施机械化加工，这并不是"狼来了"，而是为东阳木雕的产业化、木雕工艺品消费的大众化，提供了崭新的技术条件。”浙江省工艺美术大师、东阳木雕集团总经理王向东早几年前就撰文在专业刊物上分析这一问题。他认为，如今的东阳木雕，已摆脱了生产木雕壁挂、屏风等单一的产品结构，转而向木雕装潢、宗教用品、庭院制品、红木家具等领域迈进，成为多门类、多产品的产业，在这样的背景之下，如果坚持每件产品都用手工，不仅会降低生产效率，还会因专业木雕技工的稀缺而“暴殄天物”。

　　“虽然我市正在加快职业木雕技工的培养速度，但还是未能赶上东阳木雕的产业化速度。随着人口红利的消失，专业技工紧缺程度将会提高。”楼秀民说，机械的使用正弥补了人力的不足，否则，以2万余名木雕技师，根本不足以应对全市3000余家木雕与红木家具企业(作坊)的用工需求。他认为，对于木雕加工的机械化，不能一概否定，而应理性分析科学利用。2005年，楼秀民曾到温州一家专门生产黄杨木雕宗教用品的企业参观，他发现，这家大型企业所生产的圆雕佛像都系机械加工而成，“令我惊讶的是，这些产品出口日本、东南亚等地区，销路很好。厂长一句话点醒我，如果不靠机械化加工，这些订单怎么完成？再说这些产品不可能用于收藏，手工雕刻会增加成本，失去价格竞争优势。”一番话令楼秀民醍醐灌顶，由此形成了“精品木雕手工创作、一般产品机械生产”的理念。

　　“东阳木雕要做大，机械化生产是对头的；东阳木雕要做强，纯手工特色是必须的。只要不同产品区别对待，机械化生产与纯手工加工并不是两难命题，而是科学发展之道。”徐经彬总结说，随着木材与人工成本持续上涨，高档木雕艺术品已成为“奢侈品”，如果要满足大众一般消费需求，机械化生产在所难免。

　　四大木雕中，东阳机械化程度最低

　　在去年10月举行的“神雕杯”全国木雕创作大奖赛上，一个发人深省的现象是，除了东阳木雕选手，其他各路选手都带着电动工具进场当东阳木雕选手利用原始的雕刀进行雕刻修光时，黄杨木雕、莆田木雕、潮州木雕的选手却手持电磨代替雕刀；而各地根雕选手更是电锯、电钻、电磨轮番上阵，雕刀反而成了一种点缀。两者比拼，效率分野之大是显而易见的，一位黄杨木雕选手使用电磨，仅用半天时间就完成了一件1米来长的作品精加工；而东阳木雕选手马不停蹄地雕刻，直至比赛即将结束才完成作品。其后的第五届“东博会”上，来自台湾的木雕艺术家现场创作加工，更是使用各种电动工具上演了“全武行”。

　　“在全国四大木雕里，可以说东阳木雕的机械化实施时间最晚、程度最低。”楼秀民说，如果不是红木家具业快速散枝开叶，以及东阳成为“中国木雕之都”的巨大影响拉动了东阳木雕消费，造成东阳木雕产品供不应求，诸如精雕机之类的机械还不至于“登堂入室”并迅速扩散。

　　当然，东阳木雕加工机械化程度较低，还取决于其与众不同的艺术特点。“利用精雕机加工木雕产品，虽然省时省力，但在技术上有诸多力所不及之处。”楼秀民说，精雕机只能用于厚度为2毫米以上的浅浮雕与深浮雕，但东阳木雕除了这两种雕法外，还有薄浮雕、镂空雕、半圆雕以及圆雕等等，不少平面雕刻作品往往融合了多种雕法，技术相当复杂，即使是纯粹的手工加工也需要不断地进行调整，可以说，整个手工加工的过程就是不断改进的过程。而精雕机只能依赖已经编制好的计算机程序进行加工，在现有的技术力量下，还无法对雕法复杂的平面雕刻设计图进行计算机编程；即使编成程序，也是耗资甚巨，雕刻出来的成品还未必能体现应有的层次感与立体感。正是这种技术与艺术的脱节，导致了东阳木雕机械化程度落于其他三大木雕之后。但也正因如此，东阳木雕保持了较强的艺术性。

　　木雕产业化，手工雕刻是永恒王道

　　但机械化毕竟是产业化的助力手段，并非唯一途径。“雕刻成品是否成为珍品完全取决于雕刻师对艺术的理解、对材料的感觉、雕刻技巧的发挥和孜孜不倦的精神，因此"手工雕刻"是一种艺术、一种文化和一种精神的象征！”王向东坦言，如果过分依赖于机械化生产，东阳木雕就面临从艺术品沦为“美术品”的危机，因为东阳木雕产业是文化创意产业，东阳木雕的产业化，必须是在坚持文化性、创新性前提下的标准化大规模生产，机械化只能成为东阳木雕产业化的辅助手段。

　　“从文化传承、非遗保护的角度而言，东阳木雕绝对不能放弃纯手工特质，机械生产绝不能凌驾于手工加工之上，这是东阳木雕的艺术属性所决定的。相反，我们要加快木雕职业人才的培育，加大手工雕刻精品的比例与产量，抵消机械化生产的不利影响，让更多木雕精品成为大众消费的对象。”楼秀民说，从过去的“机械VS手工”到如今的“机械+手工”，从过去的对立到如今的融合，不管形式如何变迁，产业如何发展，手工雕刻将是东阳木雕永恒的王道。

　　坚持纯手工，东阳木雕艺术的核心

　　作为中国工艺美术大师、亚太地区手工艺大师、全国工艺美术学会木雕专业委员会会长，陆光正的专业举动往往能引起业界瞩目。今年春节后，陆光正购买了数台雕刻机充实到自己的创作室，不少专业人士由此猜测：此举是否昭示东阳木雕已进入“机械+手工”的复合时代，机械化加工是否将成为今后的潮流？

　　“陆大师购买精雕机并不是为了生产艺术品，而是用于加工建筑装潢中所需要的花板和贴片以及仿古门窗。”楼秀民说，目前，东阳木雕产值中有相当部分来自木雕装潢工程，这些工程中大量使用各类木雕装饰品。由于这些装饰品图案简洁，雕刻简单，并不具备收藏功能，完全可以用机器加工，这样不仅可以节省成本，还可以加快施工进度。“我市凡具备了承接装潢工程条件的木雕企业，都备有精雕机、拉花机等用于制作木雕装饰品，以腾出宝贵的人手加工木雕精品。陆大师的这一行为只是顺应了行业发展的趋势。”

　　陆光正在其著作《畅翔下的责任》中写道，“从木雕艺术的特点出发，身为大师者，大抵有三种责任不可缺失”，首当其冲的就是“维护木雕艺术传统手工业属性的责任”。他认为：“维护木雕传统技艺和语境的传承，并保持手工操作的无可替代性，使之既能成为人们消费的对象，又成能为人类文化的见证。此言并非阻碍机械化的介入，而是要适可而止，不能因为机器生产的便捷而让木雕艺术的手工业属性消失殆尽，让千姿百态的艺术创造，沦落为千篇一律的机械生产。”基于此，包括陆光正在内的一大批东阳木雕从业者，都甘做木雕艺术手工业属性的守望者，在精品创作上，从设计到雕刻每个环节都保持纯粹手工特质。

　　“即使是同一幅设计图，由于加工者的文化功底、艺术悟性、审美观念、木雕技术不同，对设计图的理解就不同，加工出来的作品自然不尽相同。这种带着人类灵性烙印的作品，是机械化生产所永远无法企及的。”市工艺精品品馆长、市艺海木雕竹编研究所长金柏松，一语揭示了东阳木雕从业者在加工精品时坚持纯手工的“奥秘”所在。

　　防止同质化，手工加工是重要途径

　　坚持精品加工的纯手工特质，也是浙江省工艺美术大师徐经彬一直提倡的观点。徐经彬以创作薄浮雕见长，他的作品“以线立骨”，带有一种超凡脱俗的气息。“当下盛行的精雕机，所擅长的是浅浮雕和深浮雕，随着技术发展，精雕机加工出来的产品甚至不用修光，大大节省了生产成本。但我坚持认为，使用机器加工木雕产品，无法赋予其收藏、增值和艺术价值，因为它缺少灵性，而且加大了作品同质化的危机，使东阳木雕失去竞争优势。”徐经彬说，东阳木雕已列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其最重要特征就是用手工业属性保证无法复制的作品个性，“我之所以主攻薄浮雕，一大原因就是这种产品目前机器无法制作，既能保证作品原创个性，又避免了同行跟风模仿。同时手工加工能让我体会到艺术创作的快感。”

　　“在目前东阳木雕知识产权保护意识未全面渗透的情况下，手工加工确实是防止产品同质化的重要途径。因为一张木雕设计图的计算机编程可以销售给许多客户，客观上不利于知识产权的保护。”楼秀民指出，更多的人已经认识到机械化生产的不利影响，像红木家具业模仿之风就是最好的证明，“为此一些有前瞻眼光的红木家具企业像明清居与大清翰林，就通过对木雕图案的个性化设计与纯手工雕刻，加大图案复杂程度，令精雕机失去用武之地，从而拉开与同类厂家的距离。”从市场上反馈来的情况看，今年精雕机的销售势头已不如去年红火，与此相应的则是好雕工身价上扬，在城区吴宁东路木雕一条街，不少木雕企业打出了高薪招聘广告：一名木雕打坯工月薪高达6000至9000元，修光工的月薪达4000至6000元。

　　本版摄影 记者 包康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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