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海壶具博物馆展出的紫砂壶
文/图 沈嘉禄
宜兴人都后悔不及地说:“只恨我们眼光浅,祖祖辈辈留下来的好东西都七零八落了,成全了一个许四海。”
而许四海最津津乐道的,是四海壶具博物馆的镇馆之宝“大亨壶”的获得———
1 中国最早的私人博物馆
经过一番悉心装修,四海壶具博物馆将于5月22日重新开馆。馆内所陈列的三百余件从仰韶文化彩陶壶到春秋战国、汉唐、宋元、明清历代的陶瓷壶具,构成了一部脉络清晰又蔚为壮观的中国壶具史,为中国文化发展史提供了极有说服力的实证。
事实上,这个博物馆最早在上世纪80年代末就建成了,地址就在馆主许四海家,愚园路靠近静安寺的一幢楼里,虽然简陋,却是中国最早的私人博物馆,比马未都的观复博物馆还早几年。到了1991年,许四海在兴国路一幢小洋房里建了一个很正规的壶具博物馆,在上海文管委注册。期间,上海博物馆老馆长马承源给予了极大关心,上博副馆长汪庆正也说过:“上海博物馆偏重大器,忽略了紫砂壶的收藏。”在北京故宫博物院的藏品中,也只有几件名人紫砂壶,说明正规博物馆对此是不够重视的。所以早在20年前,许四海就发愿收藏流散民间的历代名家紫砂壶,同时将当代名家与自己创作的新壶尽可能收集起来,给中国紫砂艺术留下一份珍档。
到了1999年,许四海又将博物馆搬迁到了嘉定区江桥百佛园。
2 唐云鼓励他成为“江南壶痴”
2004年,四海壶具博物馆在首届中国收藏界年度排行榜中被评为“中国十大民间博物馆”之一。
许四海是一个自学成才的紫砂陶艺家。上世纪80年代初,许四海从部队转业回上海,在公用事业学校任干部,业余时间就琢磨着做紫砂壶。但紫砂壶这个东西,做起来要有一套严谨的工艺流程与上百件特定工具,于是他就到宜兴去寻访名家、拜师学艺。
与明代供春做第一把壶相同的是,许四海的第一把壶也是用勺子一点点挖出来的,然后拿了这把歪路子“处女作”去请教大画家唐云。唐云是个爱壶人,在几十年的丹青生涯中收藏了许多紫砂壶,他看到许四海的“处女作”后哈哈大笑,说:“中国的科长有千千万万,但出色的紫砂艺人不多,你不要当科长了,就做紫砂壶吧。你做壶,我在壶上画画,不怕卖不掉。”
后来,许四海就正式拜唐云为师,师徒俩还真合作了一把,由许四海根据唐云设计思路做壶,唐云在生坯壶上题诗作画,这种壶被人誉为“云海壶”,是文化人与收藏家竞相收藏的宝物。今天,许四海自己只留了一把作为纪念。
3 “夫妻团圆”的华凤翔汉方壶
许四海做壶是从“门外汉”到行家里手,在收藏上起步也很早。上世纪70年代,许四海在广东空军部队服役,发现驻地附近有自发形成的古董市场,虽然“非法”,却有不少好东西。所以业余时间他就去寻宝,专找古陶瓷和紫砂壶。南国民众素来好饮,作为最利发茶的器具,紫砂壶受到茶客的珍爱。故而明清以降,由宜兴出品的紫砂佳器,有相当数量流到粤闽沿海一带,百十年后,许四海还能在那里看到不少品相很不错的紫砂壶。有一次,许四海看到一个地摊上摆着一把旧紫砂壶,壶面上刻着一老翁在树下悠闲地读书煮茶,从印章上判断像是清代雍正朝的遗物。摊主索价五百,这在当时近乎天价,那时候一个工人的工资收入也就四五十元。许四海不愿放弃,但他掏破口袋也没有这么多钱,情急之下,摘下手表塞到摊主手里。但摊主还是觉得不够,许四海急了,扯开军装脱下妻子为他编织的新毛衣往地上一扔,拿起茶壶就走人。
许四海收藏的一把华凤翔珐琅彩汉方壶,其经过也极具传奇色彩。许四海在地摊上购得这把华凤翔汉方壶时,缺个盖,留下很大遗憾。几年后他家里来了个古董商,从纸板箱里翻出几把旧壶,老许一眼就发现其中一把汉方壶有点眼熟,通体施了珐琅彩,几何花纹中间有开光,画了山水风景,是典型的清代壶具。不过这把壶的壶身以蓝色为基调,而壶盖却是翠绿的底色。许四海就心里有底了,不动声色地将古董商带来的几把壶都买下。等人一走,他从古董柜里取出早年买来的汉方壶,再用这个绿色的盖子盖上去,嘿,正好!而且不仅花纹一样,笔法一样,釉面也一样,可以断定,是盖子和壶身在失散多年后终于“夫妻团圆”了。
4 劫后余生的“大亨壶”
当然,许四海最津津乐道的还是镇馆之宝“大亨壶”的获得。1986年,在宜兴创业的许四海从朋友处得知当地有一户潘姓人家想出手一把邵大亨的旧壶,此壶按紫砂谱系应该叫掇只壶,是清代著名壶艺大师邵大亨为潘家先祖定制的。
紫砂高手李昌鸿也告诉许四海,《宜兴县志》记载,这把具有经典性质的掇只壶,在当时就有“一壶千金”之说。潘家是宜兴的大户,解放后不久,潘家一位子弟到东北读大学,1957年被划为右派。此人去东北时带了十几把家传的紫砂壶,作为应变储备,其中就有这把大亨壶。他划入另册后处境困难,只得将随身带去的旧壶换作衣食,以度时艰。上世纪80年代落实政策后,备受折磨而变得精神恍惚的这个潘家后人返回故乡时,还记得将这把劫后余生的大亨壶卷在破烂的被褥中带回。更让人惊奇的是,此壶随主人颠沛流离居然没有一丝一毫的损伤。最后,败落的潘家为翻修摇摇欲坠的老宅,起意变卖大亨壶。
许四海立即与潘家接洽,对方毫不客气地开了三万元。这把大亨壶从造型上看,通体圆润,大气磅礴,无论从比例、造型还是平衡等多方面考察,都到了古人所说的“多一分则肥,少一分则瘦”的境界。表面上包浆如玉般晶莹透亮,给人无比稳重和宁静的感觉,堪为紫砂艺术的里程碑作品。才看了几眼,许四海就决定买下。
当晚,许四海就请在宜兴采访的文汇报记者金晓东赶回上海,向妻子金萍珍凑钱,第二天金萍珍好不容易凑足了钱赶到宜兴。谁想到许四海兴冲冲地再次来到潘家,潘家又悔约了,原来他们想等港台客人来问价,以便卖个高价。可是来了几拨境外客人,要么嫌壶价太高,要么不敢确定真伪,没能成交。而许四海为了得到这把壶,三天两头往潘家跑,嘘寒问暖,送些生活用品,磨蹭了半年,终于如愿以偿。
许四海捧了宝壶回到住所,后脚就有香港商人跟来,提出翻一倍的钱请他转让这把大亨壶,他当然不干。一年后又有一个台湾养狗发家的“狗司令”,跑到上海将20万现金拍在他桌子上,许四海看都不看就叫徒弟送客。1992年,再有一个台湾古董商来上海,出到180万元,也被许四海婉言谢绝。许四海说:“这把宝壶绝对不能从我手里流出去,否则我就成了民族的罪人。”这扇门坚决地关闭了,从此没人再敢提买大亨壶的事。在许四海资金发生困难的时候,外界风传许四海将大亨壶卖了,此时他没有半句争辩,老店新开后,一身宝光的大亨壶就放在博物馆的最醒目位置,流言不攻自破。
5 大亨壶 差点被刘志军忽悠走
大亨壶没卖,但差一点被人“忽悠”而去。有一次北京来了一个部级领导,据称对紫砂壶“无比热爱、深有研究”,趁来上海公干之机“视察”百佛园,要“看看、摸摸”名家老壶,许四海取出几把明清两代名家壶让他看,他不过瘾,秘书马上提出:“领导想看大亨壶。”老许表示博物馆还没建好,这个镇馆之宝锁在保险箱里,一般不能让人看,别说摸一摸了:“紫砂壶是易碎品啊!”北京来的领导很不高兴,说:“我打两千万到你账上,作个抵押,大亨壶让我带回北京细细观赏。”老许坚决不同意,双方不欢而散。
等这个大官走后,老许的小儿子告诉他:“这是铁道部长刘志军啊!”老许说:“他说打两千万给我,是公款还是私款?如果是公款,凭什么随便挪用?如果是私款,他哪来这么多钱?”
两个月后,刘志军就被双规了。
现在,四海壶具博物馆又开张了,大亨壶就陈列在最显著的位置供人观瞻。这个馆也堪称中国唯一具有标本意义和脉络清晰的紫砂艺术陈列馆,宜兴任何一位紫砂艺人也拿不出如此丰富的藏品,甚至可以说,整个宜兴所有收藏家手里的古董紫砂壶加起来也不及四海壶具馆一只角。现在宜兴人都后悔不及地说:“只恨我们眼光浅,祖祖辈辈留下来的好东西都七零八落了,成全了一个许四海。”
许四海在制作一把特大型紫砂壶
四海壶具博物馆镇馆之宝“大亨壶”
许四海创作的束紫三友壶
陈子畦竹笋水注(明万历年间)
唐云与许四海合作的“云海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