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90高龄的
沈智毅老人病愈在家休养,急急拜望。老人虽有些憔悴,但急性支气管炎已趋于稳定,大家也就放了心。一杯清茶,我们谈开了,沈老给我展示了吴湖帆的《枇杷》和《荷花》扇画并谈及了他与吴湖帆的
友情。
1939年,沈老18岁,在
上海五云堂笺扇庄当小伙计。他的工作便是与海上各
画家沟通约稿,因为他心细和善肯做事,各路画家都愿与他建立亦师亦友的关系。提及往事,沈老总是谦虚地说:“能得到这些大画家的信任和厚爱是我一生的荣幸。”抗战胜利后,沈老通过经纪人陈先生向吴湖帆约稿,请他画20把竹松扇面。不久,经纪人跑掉了,20把扇面怕要落空,沈老只好硬着头皮上门索取。第一次吴家没给他上楼,但取回了10把竹扇,还有10把松扇约好了时间再去拿。第二次又没给他上楼,但取回了10把松扇。当时,五云堂装修门面,沈老应命又去吴湖帆家求他写招牌。这次,沈老被请上了楼,终于见到了吴湖帆。吴湖帆很爽快:“我当场写,也可以让你拿回去交差。”说完铺纸写了“五云堂笺扇庄”。从此,两人结下了忘年交。
沈老是苏州洞庭山人,吴湖帆虽生于燕北,但祖籍也是苏州,同乡之遇使得他们走得更近了。沈老得知吴湖帆喜吃枇杷,他每次探望吴湖帆时总要带些家乡洞庭山白沙枇杷给他尝尝新。一次,吴湖帆突然拿了一把《枇杷》扇面给沈老,说是留个纪念。扇面上,金黄的果,碧绿的叶,一层层,一簇簇,丰腴可爱,清丽雅隽,右角上引了宋景文的诗“树繁碧玉叶,柯叠黄金丸”。左面又题语云:沈君智毅兄,家居洞庭东山,每携
著名之白沙枇杷见饷。枇杷东山之槎湾者,品种最佳,堪与嘉兴之樵李、广东之荔枝为国产水果之名品。庚寅初夏,戏写此笺,界不值报李之消云。吴湖帆并识。”有情有义,谦和诗人,溢于字里行间。
一天,吴湖帆买到一页画在红锦上的唐寅扇片,他判断肯定会有另一半扇面,托人配字。两年后,果然得文征明写的另一面,吴湖帆让裱画师周桂生将两面扇片合成一面,并配以明湘妃竹扇面,但扇骨的牛筋烫制的销钉坏了。正好,沈老去吴湖帆家,吴湖帆问他能否修好,办事一向老成的沈老只说试试看。第二天,沈老带了工具去修,在沈老耐心修复下,销钉烫好后毫无光头,像原配一样。吴湖帆高兴至极,干脆又请沈老将扇面扇骨串成一起成扇。数日后,沈老又带了一套工具将此事办好。高兴之余,吴湖帆当即拉开抽屉,拿上一把早已准备好的《荷花》扇子赠与沈老。扇面为没骨荷花,吴湖帆用冲粉冲水之法表现荷花,很别致。瞧,红荷朵朵,花蕊鲜红似火,光彩夺目,花瓣丰神绰约,生香活色。吴湖帆再以一大片黑青色的阔大荷叶对此衬托,清润雅致,令人喜不释手。吴湖帆将自己新的
作品赠与沈老,显然他已将沈老视为知己。此后,他们的来往越来越多,关系也越来越密切了。
有一年除夕之夜,沈老去吴湖帆家把他一年来的五云堂画的画款结清。事完后,吴湖帆留沈老吃年夜饭,吃到夜11时,吴湖帆兴来铺纸做
山水画,一直画到凌晨3时作罢,沈老匆匆往家赶,不料这晚戒严,沈老被“请”进了巡捕房,天亮后才放他出来,啼笑皆非的沈老使全家过了个尴尬年。事后,吴湖帆得知也哈哈大笑。
解放后,沈老进了上海
美术家协会,吴湖帆也进了上海美术家协会并任副主席,是朋友又是同事,两人格外亲热。
当沈老
回忆吴湖帆病逝情景时,潸然泪下。他说,1968年,吴湖帆第二次中风被送进了华东医院治疗。经抢救,人渐渐有了知觉;一星期之后,沈老去探望他时,吴湖帆竟奇迹般地举起双手,两个大拇指相对而摁表示感谢。二个星期之后,吴湖帆已能动笔写字。谁料,平地刮起阴风,造反队的头儿放言:“吴湖帆这种五类分子有什么资格住华东医院,当清除出院。”无奈之下,吴湖帆被赶至地区小医院。小医院得知吴湖帆因五类分子而被逐出华东医院,他们自然也不敢用重药抢救,出身名门的吴湖帆受不得这股怨气,一怒之下拔掉了氧气管子走入冥门。沈老说:“现在见到吴湖帆给我的扇面及山水画,常有见画思人之感。这样的好人死于非命,能不伤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