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谈到艺术,很多人就会将它与审美自然地联系在一起,认为只有具备了审美功能才称得上是艺术,或者说,艺术必须是审“美”的,而非审“丑”的,等等。但随着时代的发展、个人认知的提高,会对所谓的“审美”越来越抱有警惕,也越来越会看到,艺术除了审美价值之外,还有认识价值、伦理价值,以及学术价值、经济价值等的多元价值取向与价值判断,它们之间可以相互统一,也可以彼此独立,互不影响。
为什么这样说呢?当然是基于对审美客观、深入的理解,更与把握艺术发展的规律特点等有关。不可否认,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审美,都有自己的审美观,在品评艺术作品的时候,也总会根据自己的主观感知和个体经验来进行好坏优劣的判断,不过往往这种判断因受审美主体个人修养、知识结构、价值立场、理解能力等的不同而存在较大差异,甚至会出现大相径庭、截然相反的观点和看法。这当然无可厚非,只有允许不同的声音,允许百家争鸣,才更有利于社会思想的活跃,更有利于对美的不同层面、不同维度的认识,进而在观点的相互碰撞、激荡中不断提升大众的整体审美水平、认知水平。所以我们要警惕“一言堂”,警惕对审美的同化教育、填鸭式灌输。同时也要努力打破个人的僵化思维、审美定势,面对新事物、新艺术、新创作,理应要有新的视角、新的理念,以及新的解读与品评方式。
但这里要重点说的是,其实艺术并不完全都是审美问题,或者说不完全属于审美系统、审美范畴,尤其是现当代艺术,不仅仅只是审“美”、审“丑”这样一个简单的、单向度的问题,相反,要看到其复杂性和多元性,也更需要我们用复合角度,从更多向度、更多维度来对其进行思考和审视。譬如很多时候除了审美,它还可能纯粹是一种思想的启蒙、观念的传递、文化的考量、精神的诉求、价值的表达,抑或是对某些社会现象、社会问题等的介入和回应等,总之艺术的属性与功能并不唯一,其形态也是丰富多样。所以我们在欣赏或者评判一件艺术作品时,如果感觉自己在审美这个方面实在无法理解和接受,不妨调整一下视角,转换一下思路,从别的渠道与路径来加以感受、分析,或许会有新的启示、发现和收获,而非简单的一元思维,或者顽固的二元对立思想,致使自己走进认知盲区、审美误区,甚至是死胡同。那样的话,整个人就会很困惑,很痛苦,久而久之也会失去对艺术的兴致与好感。
正因为艺术没有标准答案,也不需要标准答案,那么就要求我们无论在艺术创作还是艺术欣赏、评判的过程中,都要具备多元思维、发散思维,要不断进行自我思维的修正、进化和提升,积极扩充审美边界、认知边界,打破思维定势、固有观念,唯有如此,才能创作出更好的作品,才能更好地走进艺术、理解艺术。特别是现当代艺术,它们相比传统艺术而言,更加具有开放性、包容性和互动性,甚至很多时候就是在与观众的互动中创作完成的,因此一千个读者也便会有一千个哈姆雷特,这也是现当代艺术之所以能被更多人喜欢的重要原因。当然喜欢的人越多,质疑的人也就越多,尤其对于一些挑战我们日常审美习惯的创作,总是会被当成异类和非主流而大加讨伐。
譬如被很多观众定义为“丑书”的书法作品,据笔者观察,相当一部分观者是因为自己暂时看不懂或者有违自己对书法的美的固有认知而给出的非理性评价和一种主观的情绪发泄,但举凡真正了解书法史,真正具备一定的审美修养与创作实力的话,就不会轻易有此看法、下此判断,因为他们知道,真正的艺术不是美或丑就能简单定义的,甚至无关美丑,而有着更为深刻的、复杂的、多元的价值判断。何况美和丑是相对概念,没有一个恒定或绝对的标准,要辩证地、历史地、发展地去看,你觉得美的东西在别人眼里也许是丑的,你觉得丑的东西在别人眼里可能是美的。像王羲之的书法,在当时就被看作不入流,因为他是创新派,写的是新体,所以在当时的主流和正统眼里便是野狐禅一路,直到唐代被李世民发现后才倍加推崇,才算彻底给正名,才有了所谓“书圣”的美誉。但尽管如此,在此后不同历史时期对其书法依然褒贬不一,宋代的米芾就曾藐视王羲之,骂其书法是“恶札”,而到了康有为这里,更把王羲之,把整个帖学都贬低得不行。同样,对于当下的所谓“丑书”,毁誉参半也很正常,但绝不能一概而论、一棍子打死,其中不乏优秀书家的精品佳作,它们并非真的丑,而是突破了我们习惯性的书写状态和审美程式。尤其像“流行书风”的代表人物王镛、沃兴华、石开、何应辉等的作品,位置的经营、点画的质量等都是过了关的,都十分遵循、符合艺术创作的规律,也充分彰显了他们的艺术思想与个性,延展了书法的审美边界,不仅是对传统书写的一次极大拓荒,还是对书写当代性、书法艺术化的一次有力推进,虽然在大众看来一时难以理解和接受,但在学术价值上是完全立得住的,在经济价值上也开始逐渐凸显。
再比如杜尚的作品《泉》。将现成品的小便池命名为《泉》,并直接送去参展,在当时被看作是离经叛道,很不可思议的事情,但随着人们对现代艺术的不断了解与接受,认为其创作不仅开启了一个新的美术史阶段,也为我们重新定义了究竟什么是艺术和艺术可以是什么的问题,杜尚的历史地位也由此确立,被推举为现代主义艺术的先驱和旗手。当然他自己对此是否认的,是不愿接受的,他曾明确表示自己不属于任何流派,是独立自由的,并且果断宣称他的艺术不在美的范畴,但即便如此,依然没有人会否定他作品的艺术性,以及他对艺术的巨大贡献。事实上,除了其早期的一些绘画作品外,像后来的装置艺术、行为表演等确实完全是其思想的反映,而非技巧的展示。所以我们在看待和评价这些作品的时候,就不能再用审美的那套理论和模板来进行欣赏与论述。这也是我们在面对现当代艺术时会经常遇到的一个问题,或者说是认知瓶颈。倘若不明白这一点,也就很难真正理解、接纳众多的现当代艺术创作,那是一个完全不同于传统艺术审美的新的认知领域和思维系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