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 仇英 蕉阴结夏图 279.1×99cm 纸本 轴 浅设色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每年的夏季,恒河平原进入雨季,云游僧人行脚不便,加之雨季外出容易踩杀虫类及草木新枝,故此佛教有雨季安居的习俗,称为“结夏”。到了中国明代,它逐渐世俗化为普通的避暑消夏行为。反映在绘画里,有吴彬《岁华纪胜图·结夏》中园林融冰纳凉的热闹,也有仇英《蕉阴结夏图》里的知音对坐。
我们来看《蕉阴结夏图》,一打眼就会注意到层层芭蕉叶,其中显眼处的几株由焦墨画出脉纹,垂头耷拉着,与劲挺的石头有着鲜明的对比,便能知道这夏日的阳光有多暴烈,立时感受到一股灼热。所幸,芭蕉设色清雅,又有清凉的视觉效果。而其中二柄新叶,卷曲向着空中,在阳光下有着近乎透明的鲜嫩感,展示着极强的生命力。的确,春日里,我们随便把芭蕉根苗在屋后一种,夏日就能收获大片绿荫。尤其是在暴雨之后,芭蕉生长很快。因此韩愈有诗:“升堂坐阶新雨足,芭蕉叶大栀子肥。”就画法来说,芭蕉线条多,块面大,占空间,仇英以行草书的节奏,画得随意、快意,一如芭蕉本身的生长。一旁石山的皴擦,节奏也快,但快而不乱,墨色浓淡枯湿恰到好处。在蕉石的荫蔽下,地上的卵石也是润的,连带着条石架成的矮案,也带着凉意。沿阶草在林荫下轻快地生长着。
蕉石下,两名高士席地对坐,一人专注拨阮,另一人则停琴倾听。让人想到南京博物院馆藏的东晋砖雕《竹林七贤与荣启期》,其中的阮咸、嵇康也是摆弄这两件乐器。阮,一种古琵琶,因阮咸的弹拨而得名。嵇康则在临死前弹奏琴曲《广陵散》,叹此曲从此绝矣,成为中国文化史上一段永久的哀伤。二位高士再奏乐音,又赏读石案上的古器、册页、卷轴,自然有着高古的格调、知音的乐趣。
作为一幅画,本身是没有声音的,但我们在观赏时,分明有乐音在耳边萦绕。仇英为我们施展了通感的魔法:一是弹奏者面庞极工细,手指的屈曲中透出劲力,须发随着韵律在轻轻飘扬,眼睛透出感人的专注;二是听者的陶醉,琴人的衣纹沉沉下坠,仿佛坐了很久。旁边备茶水的童仆也被乐音感染,回望的眼里,分明在欣羡高士二人得遇知音。三个人在画中的位置也构成了稳定而舒适的疏密空间感;三是交叠错落的芭蕉叶的情态,仿佛荡着伴奏的舞姿,又好似一遍遍复奏的和声;四是前景竹子的探头倾听,后部竹子的俯身垂聆;五是轻快生长的沿阶草,如同跳动的音符;六是沉沉磐石,反衬出乐音的轻袅;七是芭蕉石头,高低错落有致,构成音乐厅般的纵深感,空灵,旷远,又绕梁三日般生机勃勃;八是整幅画的笔墨节奏,收放自如,既有工笔画的清晰细腻,也有写意画的泼辣张力,工写之间,弹拨出张弛的乐音。
此画堪称仇英画中之格外清劲者,他自署“仇英墨戏”,透露出这位油漆工出身的职业画师于工整的谋生画作之外难得的舒畅。因画上钤有项元汴收藏印多方,可知是仇英应项氏所请而作。最初应为四屏,今存《蕉阴结夏》、《桐阴清话》、《右军书扇》,第四幅据传在吴兴庞氏家,画名失载。
项元汴曾延聘仇英至家中作画,“馆饩十余年,历代名迹,资其浸灌”。他们之间可以说是一种互利共赢的关系,仇英得以欣赏与临摹项家所珍藏的难得一见的历代名书古贤佳作,并且其作品得到项元汴的赏识而为之宣传,得以提升了艺界声望;项元汴眼中的仇英是“临古名笔”,可以委托他按照自己的心愿完成大量重要作品。此画中的两位高士,或许是投射了项仇二人的关系。
新情势下,观此画或又有新意。宅家防疫,我们也当作安居结夏之想,观画、听乐、修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