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困图(中国画) 李可染
在中国画中,线条有其独特的意义,它是中国绘画的主要造型手段,是形成中国画风格的重要因素。线条绘画的发展虽由来已久,却也曲折多变。在距今六千年左右的新石器时代产生的彩绘陶器上,原始社会的劳动人民就已经学会使用线条和颜色作为造型的媒介,或用颜色涂摹形象,或用线条勾其轮廓。如仰韶文化精美的彩陶,于陶器的表里用红、紫、黑三色画动物形(犬、羊、蛙等)或几何纹样,这些图纹都是通过软笔手绘线条这一媒介来表现的。
从战国时期出土的《人物龙凤帛画》中可以窥见早期的线条表现方式:一线独行,线条有力,顿挫曲折而富于节奏的起伏变化。帛画中描绘了一位凡间贵妇在神灵引导之下魂灵升天的场景,寓意性地绘出天、地、人三界,神话灵物游弋于天地之间。简单、直率的线条寥寥几笔勾勒出主体人物,画面造型简约、抽象却又很生动,真实地反映出古代社会丧葬思想的发展状况。这些在现实中无法见到的幻想情景,是无法用写实手法表现出来的。倘若借助于西画手法中那样的空间光影、肌理实感,未免太过真实,不具备感召力和令人产生无限联想与崇敬的功能。这就是中国线条的魅力,它令幻象存真于画面,绘画中的线条是人们由具体形态轮廓抽离出来的抽象事物,是感性形象和理性抽象的完美结合。
历代画家在线条的表现方法上积累了极其宝贵而又丰富的经验。北宋李公麟擅长白描手法,线条简练,以提按、轻重、转折、回旋的手法,概括出了马匹的不同特征以及人物的不同风貌,形神毕肖,用笔明快、简练、朴实、优美,以顾恺之的“春蚕吐丝”为基础,以吴道子“吴带当风”为骨干,形成了含蓄有力、婀娜的白描风格,成为我国画史上首屈一指的白描大师。20世纪画家李可染的《午困图》人物造型古朴生动,湿笔染成的色块与枯笔线条重叠在一起,互为衬托。画家用线条描绘物象,传达自己的思想。不同画家笔下也会出现不同的用线特征,或刚健、或苍老、或古朴、或厚重、或飘逸,表达出各自的内心情感,使人产生不同的审美感受。
在中国画的技法中,对线条的粗细疏密、墨彩的浓淡层次以及两者相辅相成的关系都极为讲究,其基本技法大致分为六种,十八描就是其中之一。十八描指人物画中衣服褶纹的描绘方法,明代邹德中的《绘事指蒙》中,载有“描法古今一十八等”,即高古游丝描、琴弦描、铁线描、混描、曹衣描、钉头鼠尾描、橛头钉描、蚂蝗描、折芦描、橄榄描、枣核描、柳叶描、竹叶描、战笔水纹描、减笔描、枯柴描、蚯蚓描、行云流水描。这些线描的用笔可分为三大类:一是游丝描类:行笔慢,多以中锋出之,压力均匀,线性始终如一,变化较少,铁线描、曹衣描、琴弦描皆属于这一类,其代表画家为顾恺之。二是柳叶描类:行笔快,变化多,压力多在线条的中段,枣核描、橄榄描、行云流水描均属之,其代表是吴道子。三是减笔描类:其特点是行笔快,多用侧锋,与纸面压擦力大,压力多集中在线的一段,而又由线到面,线性变化大,竹叶描、枯柴描等皆属之,梁楷最喜用此法。
线条是中国画的灵魂,而线条的源头在书法,所谓“书画同源”。张彦远就曾在其著作《历代名画记》里极力强调书画同体的关系论:“又《周官》教国子以六书,其三曰象形,则画之意也。是故知书画异名而同体是也。”可见古代从事艺术研究的学者和文人们何其看重书法与绘画的关联,多次重申书法的重要价值。他又言:“若气韵不周,空陈形似,笔力未遒,空善赋彩,谓非妙也。”由此可见骨法用笔、笔力遒劲是一幅妙品的重要元素,书法用笔在作品中有不言而喻的重要作用。关于这一观点,元代画家兼书法家赵孟頫在《秀石疏林图》题诗道“石如飞白木如籀,写竹还应八法通。若也有人能会此,须知书画本来同”,亦点明了书画同源的道理。谢赫亦在其“六法论”中,首先提到“气韵生动”与“骨法用笔”。中国画中的线条借鉴书法用笔,赋予力度美感,因需布置,表现“骨力气韵”“笔墨情趣”,讲究力量的控制与虚灵运转,如锥画沙、屋漏痕这些熟知的用笔方式。
通观中国画之线条,有长短、曲直、刚柔、虚实、方圆、疾缓等变化。曲直对比是指线条运行过程中方向变化的灵动性。直线呈刚性,曲线显柔性,两者若合理搭配,则会使画面刚柔兼备。在用笔转折的表现上,转则圆,折则方;只方不圆则妄生圭角,只圆不方又会造成线条柔弱无力。疾缓是指行笔速度的快慢,行笔速度快,线条易率意;行笔速度慢,线条易厚重。行笔过程中,急与缓的用笔变化会增强画面的节奏感。线条的走势、节奏、穿插、体积、力量感、动感等,都能通过用笔的变化体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