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象说”是唐代著名书学理论家张怀瓘书学思想的核心。虽刘勰《文心雕龙·神思》中即有“窥意象以运斤”之句,但刘勰“意象”一词主要是指文学理论,张怀瓘是第一个将“意象”用于描述书法形象的人,其《文字论》写道:“探彼意象,如此规模”,借用刘勰的词汇强调“意象”是书法家由对于现实的感受所幻化成的形象。
张怀瓘主要从“象”和“意”两方面阐释说明书法意象观,其《六体书势》中说:“臣闻形见曰象,书者法象也。”东汉时期的书法著述已经开始关注书法的“象”,崔瑗《草书势》:“观其法象,俯仰有仪”,认为“象”是“法象”,揭示了书法艺术要通过营造意象美来表现书法的艺术魅力。张怀瓘在崔瑗的基础上,称“法象”的涵义为师法自然万象。张怀瓘认为书法家之所以顿悟书法,来源于对“象”的形态或动态的把握,但也不能只是简单地模仿自然物象的形态,仍需要更深一步去探究内在的生命和神韵。“象”更多的是偏向于探求自然万物的表达,即自然的内在生命,而“意”则更多的是显现出人的主体之情感。张怀瓘《书议》:“玄妙之意,出于物类之表”,也表明“物类之表”只是书法家创造的契机、根据,任何事物的背后都有更为深刻的道理和内涵,要借助于主体的全部感官、思维能力、文化素养去进行观察、体验、感悟与沉淀。书法创作即是主体在现实生活中通过对自觉、非自觉的感受的积淀,进而概括、抽象而来。
张怀瓘在《书议》中用八个字概括了“意象”的特质——“无声之音,无形之相”。这是对“象”和“意”两个方面的形象解析。“无声之音”来源于《老子》的“大音希声”,是说书法家将主体的情感化作书法的线条、结构,具有独特的节奏、韵律之美。“无形之相”来源于《老子》的“大象无形”,则是说书法艺术虽然不是具体的图画,却反映了宇宙间的自然万象。任何书体的书法形态都是从自然万物索取而来,只是索取的物象美有静态和动态的区别罢了。
张怀瓘的“意象说”吸收了《周易》中“意象”的哲学内涵和刘勰对“意象”的理解,并在此基础上进一步发展。强调书法家对于现实的感受,认为书法艺术创作的根本就是意象的构造。所以在其书论中,采用大量的意象来喻说书法,开启了盛唐意象论书的传统。“意象喻书”在张怀瓘书论中的表现有三:
其一,以自然界中的物象喻说书法。张怀瓘书论中出现大量以自然物象来喻说书法的语句,用自然物象来表现书法的运笔、结体。张怀瓘在《书议》中论述草书意象美:“然草与真有异,真则字终意亦终……不可以言宣。”从审美的角度对草书进行了分析与研究,谈到了楷书和草书的审美差别,楷书落笔那一刻,字的意趣就终止了,而草书却是“尽势未尽”。书法家将各种物象的形、势、神等囊括万殊,积淀在自己的心里,然后通过文字书写幻化成书法的用笔、结体等。此外,张怀瓘认为书法家进行书法创作的根本在于对意象的探求,用自然界中的物象喻说书法,可以唤起人们的审美想象,其《文字论》云:“仆今所制,不师古法,探文墨之妙有,索万物之元精……见蚴蟉盘旋之势。”张怀瓘根据书法得以成象的原理,从自然现象寻求形质感受,化为书法的意象生命,探求文字笔墨美的由来,追寻探索宇宙万物形成姿质的规律。张怀瓘认为书法的奥秘在于对自然万物的领会与感悟,字的形体是具体的,但是用自然意象来喻说书法却可以给人无限的遐想。
其二,以人体器官喻说书法。“筋”“骨”“肉”在古代书论中经常被使用,张怀瓘也常常使用“筋”“骨”“肉”来论书,《评书药石论》言:“夫马筋多肉少为上,肉多筋少为下。书亦如之。若筋骨不任其脂肉,在马为驽骀,在人为肉疾,在书为墨猪。”张怀瓘十分重视“筋”“骨”,认为书法和马一样,如果筋骨撑不起脂肉,体现在书法上就是笔画丰满肥润但没骨力。“筋”“骨”“肉”也被张怀瓘大量的使用来品评书家,如其《文字论》中的诸家评骘:评价钟王“夫钟、王真行,一古一今,各有自然天骨”;评价杜度“杜氏杰有骨力,而字画微瘦”;评价张昶“至如筋骨天姿,实所未逮”等。张怀瓘将“筋”“骨”“肉”的品评与书法家所擅字体相结合,把“筋骨”“骨力”作为品第的重要标准,推崇的是人的精神美和骨力雄健的外在形质美两者的融合。骨力突出的书法家,像杜度、张芝等书法家等级位列较高,而缺乏“骨气”者,层次则会降低,例如王濛、智果等。但张怀瓘也不是把“筋骨”都当成赞语,张怀瓘也反对书法“筋骨”太露,其《评书药石论》言:“若露筋骨,是乃病也”。此外,张怀瓘对“脂肉”也提出了批评。虽然也有用“肉”来表示过赞扬,但对于“肉”这个概念使用最少,也多带有贬斥意味。由此可见,张怀瓘强调书法线条要刚劲有力,反对“筋骨”太露以及肥腴臃肿之病,提倡挺拔俊秀,雄强刚硬的风格。
其三,以兵器喻说书法。张怀瓘《书议》以利剑比喻草书言:“观之者……俯猛兽之牙爪,逼利剑之锋芒。”张怀瓘认为观看草书就如同俯视猛兽的爪牙,逼近利剑的锋芒。张怀瓘在《书议》中把王羲之的草书排在了末位,认为王羲之草书“虽圆丰妍美,乃乏神气;无戈戟铦锐可畏,无物象生动可奇”。张怀瓘认为王羲之草书的格调不高,虽然圆润妍美,但是神气不足,没有戈戟剑的锋利,没有外物的形象生动。可见,张怀瓘直接用“剑”“矛戟”“戈戟”等兵器来喻说书法,主要是强调书法雄健刚强,用笔锋利,笔势刚健有力。张怀瓘《书断》亦常以兵器形容书法之势,其评欧阳询的笔势: “森森焉若武库矛戟”;称王珉的书势像宝剑显示杀敌锐气:“工隶及行草,金剑霜断”;赞赏程邈笔势雄健能催锋折剑:“摧锋剑折,落点星悬”等均是如此。
张怀瓘的意象喻书影响到唐代很多书论家,李阳冰也强调意象喻书,书法要表达自然,通过人的感知能力和想象去创作书法。其《上採访李大夫论古篆书》中说:“缅想圣达立卦造书之意……随手万变,任心所成。”李阳冰强调书法与自然物象之间的联系,书法要从自然中取法,加之自己的主观创造,才能做到“随手万变,任心所成”。蔡希综亦明确提出“为书之体,须入其形”。唐代还有很多书法家都采用意象喻书的方式,陆羽、张旭、怀素、颜真卿等书家书论不乏其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