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1 《清凉远眺图》
冠冕一代的清初大画僧石涛(一说1642─1707)原为朱明宗室后裔,本名若极,入清后出家释名原(元)济,字石涛,号清湘遗人、苦瓜和尚等。他擅长山水画,兼工花鸟和人物画,由于艺术成就卓著,被誉为“清初四僧”之一。石涛中年曾驻锡金陵长干寺8年,得助于六朝古都山水灵气的浸润滋养,创作了不少相关的书画佳作。
图2 《清凉台图》
937年南唐王朝奠都金陵,在城西清凉山麓建造避暑行宫。这一带还有清凉寺、一拂祠等名胜古迹,历来也是一处山水人文佳境。笔者曾赏阅过他的一幅《清凉远眺图》绢本淡设色立轴(纵168、横53厘米,图1)。无独有偶,在南京博物院中也收藏有他的一幅《清凉台图》纸本设色立轴(纵45、横30.2厘米,图2)。
首先对尺幅较大的《清凉远眺图》欣赏品读:近景从清凉山脚开始展现,但见松柏傲立,衰柳低垂,杂树参差,坡石蜿蜒起伏。一条山径曲折绕行,步移景换,引人入胜,也使得画面上下贯气畅通。山门牌坊掩映于林霭树丛之中,幽谷腰际间烟气弥漫,虚无缥缈。中景则凸显雄伟壮观的清凉台畔秀色,数株松枝宛如苍虬般地起伏盘桓,清凉山突兀挺拔,巍峨的城墙依势盘亘。长江浩荡,船帆奔流,对岸远山绵延起伏。尽管秋风瑟瑟,细雨微寒,但是如此清逸冷峻的画境,却让人有一种身临其境之感,不禁心旷神怡。由于《清凉远眺图》表现的是雨中佳景,画家多以湿笔入画,尽情地挥洒宣泄。山石于勾勒中略施披麻、解索等皴法,复以水墨、浅绛、石青等叠加皴染。远处以湿笔作云山,显得尤为辽阔深远。以健笔表现苍老的枝干,树叶则融钩点、敷染等技法于一体,由浅及深,尽现层次变化。画家还以墨色点苔提神,平添了不少生动墨韵。整幅画作笔法秀润,墨色淋漓,气势雄浑,形神皆备。匠心独具的石涛于诗意画境中追求山水之魂,以高超的笔墨技法表现寄托山林的情致逸气,更是令人沉醉不已,抒发思古幽情。
《清凉台图》的描绘与《清凉远眺图》的情境表现基本相似,笔者因此不再赘述。这两幅相同题材的山水画作,均再现了古韵悠悠的金陵清凉胜境,不过在表现手法上却各有千秋。从构图布局上来看,两者融入了平远、深远之法,皆以俯瞰视角纵向写景。《清凉台图》采取石涛善用的“截取法”,以较近视距表现清凉台畔的幽秀景色,远处大江浩瀚无垠,赋予了人们更多的画外遐想,可谓小中见大,一气呵成。而《清凉远眺图》中的景色,相对表现宏阔悠远,更加富有“远眺”的气势。虽然从画面尺寸上来看,《清凉远眺图》的尺幅要大于《清凉台图》,然而意境的高下与尺幅大小似乎并无太多关联;从笔墨技法角度来看,这两幅画作均体现了石涛山水画的一贯风格。不过《清凉远眺图》因为表现的是秋雨佳色,石涛用笔虚实藏露相间,相对清润飘逸。而《清凉台图》的创作还运用了一些浓墨枯笔技法,赋色也稍显鲜艳,故所表现的山川景物更加富有生气。
关于这两幅相同题材山水画创作时的一些情形,石涛在《清凉台图》画轴左上角,以隶笔、行楷赋诗题款:“清凉台。薄暮平台独上游,可怜春色静南州。陵松但见阴云合,江水犹涵白日流。故垒鸦归宵寂寂,废园花发思悠悠。兴亡自古成惆怅,莫遣歌声到岭头。清湘遗人极。”该画轴的诗塘上,还有同代海峤遗民南强读画所作的行草泣诗:“故国山河久寂寥,荒烟丛木共魂销。看师醉习虬龙笔,万里秋风卷怒潮。”而石涛在《清凉远眺图》立轴右上角,亦以隶书、行楷落笔表意:“清凉远眺。南唐避暑殿在山麓……山之顶可眺城内外诸山,大江如带。或云后主(注:指南唐李煜)为法眼禅师(注:指高僧文益)建寺。清凉今别来十数载,秋雨、南牕与诸景同一时拈出。大滌子济。”由此联想到画家的人生经历,石涛为了躲避明末清初动乱,曾经浪迹四方,生命历程比较坎坷。南京原为明代开国京都,明成祖朱棣迁都北京后,这里便成了留都。江山更迭后,南京成了反清复明的重要地域,不少前朝遗民都寓居于此,包括龚贤、樊圻、高岑、邹喆、吴宏、叶欣、胡慥、谢荪,以及程正揆、石溪、戴本孝等名画家。石涛在与一些文人画家交往切磋中受益匪浅,画艺日臻成熟。尽管后来石涛经历了由北上京师向往功名、到彻底绝望落魄扬州的沧桑变化,但却因为一生好入名山游,所作时常弥漫出一股强烈炽热的故国情怀,这也是他观照客观的内心感受。
眼前这两幅画作款识,均诉有石涛所经阅的山川景物,从不同角度点出了当时作画的立意心境。只不过石涛在《清凉台图》中表现得相对比较惆怅,似乎有一种物是人非的悲愤、凄美情愫。而在创作《清凉远眺图》时则将这些浓烈的情感隐隐地蕴藏于画中,大概是想让观者去细细地品味感悟吧!尽管朱明王朝已不复存在,但这两幅画作所表现的清凉胜境,其实正是石涛内心世界对故国山河之爱的衷情宣泄、更是对昔日江山风物的心灵描绘。这也是明末遗民画家的一大绘画特征,客观上却让金陵这一人文风貌定格于画中,为后人留下了难以磨灭的文化记忆,也给人们复原清凉山景区建设提供了历史图画参考依据。因此无论从人文、艺术还是从典藏文化角度看待,研究欣赏这两幅画作都是蛮有典型意义的。
值得一提的是,石涛山水画远宗唐宋前贤,尤得元人意趣。崇尚“借古以开今”“我用我法”,坚持师法造化,中得心源,“搜尽奇峰打草稿”,而从不唯一门一派。所作笔墨苍劲纵恣,淋漓奔放,气格豪迈飘逸,超凡脱俗,极富情感宣泄和个性创造魅力。石涛的笔墨章法、格调意境和气魄神韵等,均对中国传统绘画艺术的发展产生了很大影响,因此倍受后世的仰慕追崇。传世著述有《石涛画语录》。“清初四王”之一王原祁曾经赞曰:“海内丹青家不能尽识,而大江以南当推石涛为第一,予与石谷(注:即王翚)皆有所未逮。”当代亦有评论家将石涛和八大山人共喻为“三百年前的两道灵光”。
通过对石涛这两幅相同题材画作的品读,人们对其绘画艺术和心路历程、甚至于对当今书画收藏的文化意义,或许会多一份认识和理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