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1
晚明的瓷画上有一个画着两杆竹的品种,值得玩味。这两杆竹一般画得顶天立地,再配有一些辅助纹饰。在不经意的欣赏者眼里,可能觉得这是非常普通的瓷画,但真正能看懂画意的人,心灵会受到极大的震撼。
图2
图1是这种瓷画的代表,我们在此剖析一下。
图1这幅瓷画画得比较精细,看得出是创作者的精心之作。画中的主体自然是中央的那两根竹,下立大地,上顶云天,充满一股顶天立地的气概。竹的这种气概在古代文人的观念里有正直、清高、独立等象征意义。以此观竹,会让人有器宇轩昂的感觉。
竹的这种意象并非天生的,而是通过历代文人赞颂竹子的诗赋、绘画等艺术作品逐渐积累起来的。在此过程中,北宋苏轼的一首诗影响尤其巨大。这首诗的名称叫《於潜僧绿筠轩》。
“於潜”是今浙江临安境内的一个地名,旧时曾是县名。有专家考证,“於潜僧”是当时在於潜县寂照寺出家的慧觉和尚,寺内有“绿筠轩”,以竹点缀环境,十分幽雅。苏东坡与慧觉在此聊天之余,写下《于潜僧绿筠轩》这首诗,全文如下:
“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无肉令人瘦,无竹令人俗。人瘦尚可肥,士俗不可医。傍人笑此言,似高还似痴。若对此君仍大嚼,世间那有扬州鹤?”
“不可居无竹”其实是一个典故,出自《晋书·王徽之传》:“子猷(王徽之)性爱竹,尝暂寄人空宅住,便令种竹。或问:‘暂住何烦尔?’王啸咏良久,直指竹曰:‘何可一日无此君?’”苏东坡在诗中引用这个典故,是对慧觉爱竹体现出来的人格表示赞赏。接着苏东坡借题发挥,用“无肉”与“无竹”对人的影响进行比较,得出“士俗不可医”,因此对人而言有“竹”比有“肉”更重要的结论。
宋代另一位诗人叶抑也写过一篇《绿筠轩》,与苏东坡的诗意大致相同:
“萧萧箨龙苍县绿,直节凌云长丛玉。高标自是绝尘埃,便使人间无点俗。”
“箨龙”是竹笋的异名,诗的大意是:春风里竹笋长成一片绿色,竹节高拔入云清新如一丛美玉。高高的竹枝远离了尘埃,使得人间不再有丁点俗气。诗中以“直节凌云”“高标”“绝尘”来赞美竹子,暗喻这是正人君子应有的品格。
到明代时,人们也常用竹子的“直节”来作比喻士大夫的优秀品格。比如明早期有一位名臣叫李时勉(1374—1450),永乐二年进士,“性刚鲠,慨然以天下为己任”。他历永乐、洪熙、宣德、正统四朝为官,屡“忤帝意”,几经沉浮,甚至被皇上“命武士扑以金瓜,胁折者三,曳出几死”,从而成了士大夫们做正直敢言清官的榜样。
《明史·李时勉传》评价他道:“然以直节重望为士类所依归者,莫如时勉。”这是一个用“直节”评价好官的典型例子。
图1这幅晚明瓷画的立意正是以直节入云的竹子来比喻正直的官员士大夫,鼓励他们在黑暗年代保持节操和清高。明白了此画的基本立意后,我们再来品味画中的细微之处,看看这些细节对彰显主题有着怎样的作用:
一、画中两株主竹的右边有一丛小竹,这是在象征其他官员。同为竹子(官员),为何一能高耸入云,一则匍伏在地?显然,小竹无节,大竹有节,两者的品格有着巨大差距。以小竹衬托大竹,也就是以庸官来衬托李时勉这样的耿直好官。
二、竹上方的云团并非一般的云气,而是象征黑暗势力的蔽日浮云。在传统皇权社会,日是皇上的象征,皇上永远是好的,黑暗年代的问题出在奸臣当道,犹如浮云遮挡了阳光。图中两杆竹子的画法略有区别:右边的一杆挺拔;左边的一杆稍有弯曲,竹叶更加低垂。这是在表示它们头上云层厚度是不一样的,左边那杆遭受的压力似乎更加沉重。这与人间不公平也有轻重不同的情况一致,可见画作象征意味的细腻。
三、画面右侧画一只蝴蝶,是在表示对直节之竹的敬意。竹与蝶在古代作为一对意象组合,经常联袂出现在绘画、诗歌等文艺作品之中。如元代赵孟頫有这样一首题画诗《题萱草蛱蝶图》:“丛竹无端绿,幽花特地妍。飞来双蛱蝶,相对意悠然。”所以,图1中的蝴蝶围着竹子飞舞,有惺惺相惜之意。
可为图1作进一步补充的是图2这幅瓷画。它也是晚明的瓷画,画的主体也是顶天立地的竹子。图2的特点是在竹子的身上爬着一只大松鼠。这又是什么寓意呢?
我们曾经专文论证过松鼠与葡萄纹样的寓意。得到的结论是:明后期到清前期,瓷器上曾出现过许多松鼠葡萄纹,这种纹样的画法和含义是有变化的。明后期的葡萄纹是正人君子的象征,而松鼠则是残害君子的奸佞小人的象征。到清代前期,君子小人之争逐渐淡出人们的视野,于是松鼠葡萄纹摇身一变,成了祝愿多子多孙的吉祥图案。
有此表意的案例,图2这幅晚明瓷画就容易理解了,它是把松鼠移植过来,象征小人对竹君子的残害。而顶天立地的竹子不为所动,依然生长得郁郁葱葱,正气凛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