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景舟鹧鸪提梁壶
顾景舟大师做壶60余年,心摹手追明清、民国诸名家,有过之而无不及,每器必精心构撰,出手皆成华章。他视紫砂为生命,承前启后,融古铸今,一改清初以来紫砂壶纤细繁琐、堆砌繁华之气,追求壶体线条的流畅舒展,权衡比例的协调秀美,注重造型的简朴大方,在20世纪40年代就有“寸壶竟有斗米贵”的声誉。而顾景舟之为大师,不全因他壶艺之高超,而在于他也是一位有血有肉、有着丰厚感情的人。
顾景舟
顾景舟楷书五言联
顾景舟一生故事之丰富、人们之熟悉,恐怕是空前的,此处并不赘述。而由他手创的壶型和背后的故事,则鲜为人知,盖因顾景舟大师虽然感情丰富,却极少表达出来,但往往会在不经意处记录在他的作品里,例如顾景舟和徐义宝夫妇的感情。
早年成名的顾景舟,艺术道路和人生却经历了很多的磨难。1938年,顾景舟离开沦陷的上海回到家乡宜兴。23岁那年,他不幸染上天花,死里逃生后,曾经回忆说:我好像闻到了“死亡”的味道,就像被埋在土里的土腥味。他的祖母日夜焚香祈祷,总算老天开眼,在缺医少药的情况下,居然痊愈了,但脸上却留下了疤痕,这对于原本清秀俊朗的顾景舟来说是一个不小的打击。由此,顾景舟在婚姻上一直不顺利,只因他在婚姻上也是一个完美主义者。他的择偶标准晚年也曾与小辈闲聊过,要求身材修长,性格文静,贤惠持家的女子。1964年,年近50的顾景舟与勤劳朴实、贤惠能干的徐义宝女士结合。相伴近20年,徐义宝无微不至地照顾顾景舟。例如顾景舟喜欢吃糯米粥,但熬得不能很烂,而是刚好熟了,米还有点筋道的那种,徐义宝就每天晚上泡好糯米,早上用煤球炉熬粥,一直守在旁边看火候,夫妻二人伉俪情深可见一斑。
有了家庭后,恬静美满的日子却并不长久,1983年,小他十多岁的妻子被查出鼻咽癌,顾景舟带着徐义宝到上海求医,下榻在淮海中学一位叫周圣希的朋友家里。他让弟子周桂珍带来泥料和工具,在上海十分简陋的条件下,创作了五把壶,三把“小供春”,两把“鹧鸪提梁”(据潘持平老师及顾老儿媳所说,当时做有三把“鹧鸪提梁”,除赠予友人的两把外,又一把由顾老带回宜兴)。其中一把鹧鸪提梁壶给帮助联系住宿和治病的周圣希,另一把给了每天给徐义宝送菜的原铁画轩的老板戴国宝的儿子戴相民。一把“小供春”交给了工厂,作为自己的工作指标。
本文所说的“鹧鸪提梁壶”出自宜兴紫砂工厂陈列室,上世纪90年代由藏家带至台湾。这把鹧鸪提梁壶的造型为扁圆形壶身,把手为见棱见方的三柱高提梁,从侧面望去犹如一只飞翔着的鸟儿的头部。器型秀美、端庄。圆盖与壶体紧密相合,上附环形空心盖钮。壶平口,壶身呈短圆筒状,口大底小,斜腹,平底,矮圈足。口沿处设扁平三叉高提梁,腹部有流,稍有曲线,有画龙点睛之妙。整个壶线条洗练明确,浑然一体。在壶底,顾景舟留下了这样的刻款“癸亥春,为治老妻痼疾就医沪上,寄寓淮海中学,百无聊中抟作数壶,以纪命途坎坷也。景洲记,时年六十有九”。从现阶段品相来看,与顾老赠予戴相明的“鹧鸪提梁壶”相较,此件作品因使用频次少,因此泥料呈现出一种更为质朴的状态。
在上海陪老伴看病时,顾景舟已是69岁,到了人生的暮年之秋,而妻子却还只有57岁。鼻咽癌这种病的最后结果是不难想见的,对于一个感情世界丰富复杂的艺人来说,诸多感慨也是不言而喻的。鹧鸪在历代诗人笔下,总是凝结了人生的无奈与忧伤,李白有“越王勾践破吴归,义士还乡尽锦衣。宫女如花满春殿,只今惟有鹧鸪飞。”辛弃疾有“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江晚正愁余,山深闻鹧鸪”,顾景舟是紫砂艺人里少有的才子,做壶之余更是习文作书,对诗词造诣亦颇高,对辛弃疾的这首词自然是了然于胸,此诗情景恰似顾景舟当时的悲凉心情。将这两把壶命名为“鹧鸪”,一切情感都融入了其中。在寄寓淮海中学的简陋条件,在为妻子的疾病担忧中,唯有紫砂艺术能够给予他精神的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