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漆描金山水人物圆盒
这是一条时隐时现却从未曾在我们的文化长河中消失的线索,它出现时如皓月般清辉万里,给当时还显稚拙黯淡的工艺世界增添了艳丽无匹的色泽。
它的出场如此的高调,却因为另一种材质的异军突起而悄然遁隐。
但是,始终保有了自己独特的韵味。它是如此的华美却不流俗,如此的高格却不张扬,在数千年绵延岁月中,它从未曾低下过自己的身段,它叫“漆器”。
虽然漆器被欧洲人叫做“Japan”,但它起源于中国。
再伟大的艺术,追根溯源,都是与生存直接关联,漆器亦然。防腐,是漆器诞生的最初原因。人们发现,用漆树上割取的天然汁液涂在木制器物表面,就能带给它们一层经久不朽的保护膜。这种天然的防腐剂是如此的神奇,初始粘稠柔软,可以轻易的附着在任意材质的器物表面,干燥后,它又变得坚硬光滑,非常耐用而且不褪色。
惊喜 从色彩开始
最初的惊喜是从色彩开始的。
从朱砂和松烟,人们得到了两种漆器最初的主色:红色、黑色。红与黑的结合占据了很长一段制漆的调色盘,偶尔有宝石镶嵌作为它的点缀,但那都只是点缀而已,热烈与深沉交织的颜色,从原始时期穿透了春秋战国。
如百花般盛开
战国两汉时期是漆器近乎于传奇的繁盛时代。它的身影几乎占据了从杯盘茶盏的小型生活用具、到几案屏风的大型家具,从弓箭甲胄等军需用品、到棺椁等丧葬用具,无一落下。
这个时期,出现了一种脱胎工艺,夹苎。它有魔术般的奇思妙想。出现时,它并不怎么显山露水,却在几百年之后大放异彩。
自古以来,在制作工艺中,我们通常使用的是加法,工艺流程是一种又一种的叠加,而夹苎却是一种勇敢的减法。准确的说,是先加后减的变化。
漆器有胎。最初的漆胎是木质,后来,人们逐渐把胎骨的范围拓展到陶、竹、皮、金属等。但是,无一例外,都是材质上的变化。直到夹苎胎的出现。夹苎胎也叫脱胎,先以木或泥制模,再在模具周围用麻布和漆灰反复裱糊多层,最后去掉里面的模具,直接以漆布为胎。
不要以为这是闲极无聊的技艺,随着漆器的如初升太阳般的光耀,漆器整体衰落了,而在这整体的衰落中,夹苎工艺大放异彩。魏晋时期,佛教兴起,人们有时需要抬着佛象游街以招睐信徒,集资建庙。这就要求佛像得既高大又轻便,泥质、石雕、铜铸显然都不太符合要求,于是夹苎胎脱颖而出。
张鹜《朝野佥载》记载了一件高九百尺的夹苎工艺制作的大象。大象的鼻子如大船,小指中可以坐下几十个人。
《太平广记》引用了王仁裕《玉堂闲话》:
“曾游洪州信果观,见三宫殿内功德塑像,是玄宗时夹纾,制作甚妙。”
《两京记》中描述:
“凝观寺有僧法庆,造丈六挟伫像”。
这一时期,还集中爆发出多种漆器装饰工艺。
首先是漆绘,用调色后的大漆在涂好底漆的器物上描绘出各种图案,叫做描漆。漆绘在当时应用最为广泛,其次就是锥画——用锥形工具代替画笔,在漆器表面刻画图案。锥画还催生出另外两种工艺,在锥刻出的线条中填入彩色的大漆叫填漆,填入极细的金银箔,叫戗金。
盛世的奢华
从日本正仓院所藏的唐代漆器中,可以清晰的看出漆器在这个时期所走的繁缛华丽的路线。
把贝壳磨制成各种形状或图案,镶嵌在漆器表面的螺钿工艺,有时还会加入玛瑙、玳瑁、红珊瑚、绿松石等宝石,华丽而雍容。
在汉代金银箔贴花工艺上发展而来的金银平脱。
金银箔贴花是将金银箔贴在漆器表面,而金银平托则要在贴完之后再刷上几层大漆将金银覆盖住,之后再反复打磨让金银露出来,跟周围的漆面平齐,是为金银平脱中的“平”。
在极简与极繁中绽放
宋代公认是艺术素养登峰造极的时期,在漆器艺术的发展上也不例外。这个时期的漆器,呈现出了宋人最完美的审美能力,把简与繁做到了极致。代表就是素髹和雕漆。
素髹,也叫光素漆、一色漆,顾名思义就是只在器物表面涂上一种颜色的漆,别无装饰。
大漆初始性软的特性被善加利用。漆上动刀也称为雕漆。在器物表面刷出一定厚度的漆,再在漆层上雕刻花纹,根据漆层颜色的不同,可以分为剔红、剔彩、剔犀等。雕漆的繁,不仅繁在精细的雕刻,更繁在一层层刷出厚漆上。能够进行雕刻的漆层,一般在8-15毫米,1毫米厚的漆就要刷17遍,还得等自然阴干之后再刷下一层,所以一天只能刷2-3层。
汉夹苎、唐平托、宋素髹、元雕漆,并称为中国漆器四大杰作。
一曲最经典的挽歌《髹饰录》
明清时期,中国古代唯一一部漆器工艺的著作《髹饰录》出现。这仿佛是一曲漆器艺术的挽歌。《髹饰录》总结了我国古代漆器工艺的丰富经验,将漆器分为14类,101个品种,直到今天都影响深远。
明清时期,有以黑漆作地,剔去花纹轮廓内的漆地,填入彩漆或油色的款彩;在螺钿工艺的基础上,加入宝石、象牙、珊瑚、玉石等珍贵材料的百宝嵌等新工艺的出现。款彩屏风漂洋过海,是大清王朝对外贸易中的重要角色。
当“识文描金”被人们看作从日本引入的新工艺时,我们的漆器如烟花一般,繁华中没入了沉沉的夜色。
转自《收藏马未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