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 沈周 庐山高图 纸本设色 纵193.8厘米 横98.1厘米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明人沈周是众人口中的“神仙中人”。
姜绍书在《无声诗史》卷二,对沈周艺术世界的悠然自得钦羡不已:“……先生世其家学,精于诵肄,自坟典丘索以及百代杂家言无所不窥,一切世味,寡所嗜慕,惟时时眺睇山川,撷云物,洒翰赋诗,游于丹青以自适,追踪晋唐名家,及宋元而下,无弗探讨。山水则于董源、巨然、黄子久、梅花道人,尤善出蓝之美。王元美称先生画为国朝第一,文徵仲亦称‘吾石田高神仙中人’云。”
“神仙”不以隐逸为高雅,不需要逃遁东篱下,自然每时每刻的律动,都映于目、会于心;“神仙”当与四时同息,生活在见山忘言的“生机”世界里。
山林中人,大多隐逸者流。然而,仅以此读沈周,多半会反失其意。沈周“读易理书、学法帖字、澄心静坐、益友清谈、小酌半醺、浇花种竹、听琴玩鹤、焚香煮茶、泛舟观山、寓意碁奕”,生活是时刻展开的行为和生命体验,存在,便是价值,便是道,便是仙。
邻人
中国文人画史里,沈周是个特别的人。一生居住在长洲城外一个低洼之地,这是他从小长大的家园。由于家庭的熏陶,从小就厌倦仕途,醉心诗文书画,熟谙儒家诗书经典,旁涉道释老庄,与其说他是名“隐士”,不如说他在艺术体验和内在修为中发现了生活的方式。
在这一方自适的小天地里,一切都变得漫不经心,娓娓道来,《有竹邻居图》可以看到他生活的小天地:
水南水北曾称隐,百里重湖今属君。
种树绕家深蔽日,寻门无处总迷云。
鱼濂花落间供钓,凫渚菰荒久待耘。
我是西邻不多远,鸡鸣犬吠或相闻。
隐居何所居?结庐在人境。“人境”里有人与人之交构成的俗世,也有人与物交、万物一体的清凉世界。文人及其群体所追求的,是对“人”的超越,回到性灵的止息之所。人绝迹于竹溪间,只是浅尝辄止地苟且;当如陶潜之孤,“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南山与主体的人共同构成一个意义世界,在当下的体验中变凡尘为空灵之境。在这个意义上,居所只是真境的物化而已。
与沈周所邻之人徐有贞,曾多次为有竹居歌咏,其中《有竹居歌》最为脍炙人口,行书真迹现藏于上海博物馆。成化三年(1467),徐有贞、刘钰同访有竹居,徐有贞为有竹居画卷题诗并跋,诗:“风逆客舟缓,日行三里余。遥知有竹处,便是隐君居。诗中大痴画,酒后老颠书。人生行乐尔,世事其何如。”跋:“余与廷美同话启南亲家于有竹别业,而舟逆西风而上,卯至酉乃达。主人爱客甚,尽出所有图史与观,乐而赋此识岁月云。成化三年长至日天全公有贞书。”刘钰又和一首,诗题《次徐武功访沈启南诗韵》:“烟水微茫外,舟行一舍余。既觅沈东老,还寻陶隐居。冰弦三叠弄,雪茧八分书。醉和阳春曲,空疏愧不如。”(汪玉《汪氏珊瑚网名画题跋》)时过三年之后,刘钰再次造访有竹居,又和诗一首,题为《过沈石田有竹居次徐天全韵》:“隐侯何处觅,家在水云边。鹤瘦原非病,人闲即是仙。诗题窗外竹,茶煮石根泉。老我惟疏放,新图拟巨然。”跋曰:“成化庚寅夏六月五日过启南有竹居为作山水小幅复赋是诗,居四日宿庆云精舍,天全出启南画索题,遂以前诗塞其白间,观者幸恕予懒。”(汪砢玉《汪氏珊瑚网名画题跋》)绘画和诗作都变成了实在生活的记录,不造作,别有风味。现藏于故宫博物院的《桂花书屋图》,也是这类将屋舍置于山林中的作品,寓意“尘远六街身世别”;又在书屋旁环栽秋桂、梧桐等,桂树风姿绰绰,书屋内所藏甚丰,堆满书籍的书桌旁侧坐一老者,一童捧物趋亭而至,情志恰如乾隆所题:“幽人结屋桂花阴,叶叶绿琼穗穗金。彼自悠然无世念,小山动我白驹心。”为诗人所津津乐道的隐逸生活,作为一种文化现象,在我国古代社会可谓源远流长。《易经》有云:“不事王侯,高尚其事”,儒家有“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邦有道则仕,邦无道则可卷而怀之”的待时之隐,老庄哲学有“道隐无名”思想,可以说,儒道思想分别为我国的仕宦文化、隐逸文化提供了哲学上的依据。在两种文化思维的相互碰撞、交融之下,中国士人每每被整合成“内道外儒”的人格类型,表现在士人的生存方式上就是“隐逸”。
沈周的画中,一切皆可入画,一草一木、一山一水,一段茶话,一次赏玩,都可以津津有味地写下来。现藏于北京故宫博物院的十七开《卧游图册》,内容十分丰富,对主题予以延展,内容包括石榴、平坡散牧、栀子花、秋景山水、秋山读书、枇杷、鸡雏、芙蓉、仿云林山水、杏花、蜀葵、秋柳鸣蝉、江山坐括、菜花、秋江钓艇、仿米山水、雪江渔夫等,每页自题诗句,翻阅赏玩时自诩为另类卧游:
宗少文四壁揭山水图,自谓卧游其间。此册方可尺许,可以仰眠匡床,一手执之,一手徐徐翻阅,殊得少文之趣。倦则掩之,不亦便乎?于揭亦为劳矣。
据末开沈周自题,此册页“卧游”之名取南朝宋宗炳在居室四壁挂山水图以卧游之典故,成“凡所游历,皆图于壁,坐卧向之”之愿景。试想沈周面以此画,坐卧床榻,以一畦杞菊为供具,满壁田园入卧游,是何等佳事。
《卧游图册》笔力沉着而气韵清简,既博采工笔院体画风的谨严,又处处体现文人画自然潇洒的气韵,虽逸笔草草,却形神俱备,神采自出,堪称妙品。沈周在设色方面采用了多种方式,或水墨,或没骨,或勾勒晕染等。水墨笔法纵逸不流于疏狂,结体简率未离于形似,画幅多蕴蓄之致;没骨笔法设色简淡,用笔工整,造型谨严,格调质朴清雅。除却笔墨画艺的美感,观此册页,还得见其书风诗境。其书风苍润浑厚、古雅不群。此外,每幅小景上所题诗文意境简淡明快,予人以田家情致。譬如,《卧游图册》之一题诗为:“秋色韫仙骨,淡姿风露中。衣裳不胜薄,倚向石阑东。”《卧游图册》之二题诗为:“秋已及一月,残声远细枝。因声追尔质,郑重未忘诗。”《卧游图册》之三题诗为:“春草平坡雨迹深,徐行斜日入桃林。童儿放手无拘束,调牧于今已得心。”《卧游图册》之四题诗为:“高木西风落叶时,一襟叶夹坐迟迟。间披秋水未终卷,心与天游谁得知。”《卧游图册》之五题诗为:“弹质圆充,蜜津凉沁唇。黄金作服食,天亦寿吴人。”这些诗文灵动自然,赋予绘画勃勃生机,使得沈周所绘的蔬果花木、农舍菜畦愈发清新雅致。
(明) 沈周 松岩听泉图 纸本设色 纵140厘米 横31.2厘米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乐画
山林之乐,乐是幽居,此中有饱满的生命体验。这一植根兹土、傲岸自足的存在观,是传统文化中“万物皆备于我”思想的体现,成为后世中国艺术推崇的至高境界。中国古典艺术在中国文化中扮演了一个特别的角色,它带来一种自由感。时间和空间、人内在的妄见、各种功利驱动、社会习惯的力量、一些陈词滥调的理性知识等,都给人以束缚,而艺术可以帮人们摆脱外在的束缚。
山水之胜,得之目、寓诸心,而形于笔墨之间者,无非兴而已矣。是卷于灯窗下为之,盖亦乘兴也,故不暇求其精焉。观者可见老生情事如此。沈周。
我于蠢动兼生植,弄笔还能窃化机。明日小窗孤坐处,春风满面此心微。戏笔此册,随物赋形,聊自适闲居饱食之兴。若以画求我,我则在丹青之外矣。弘治甲寅年沈周题。
“玩物适情”的戏笔,是文人隐逸生活中的一种自娱之乐,在避世绝俗的氛围里,诗酒相伴,随性而作,遇意而成。需要注意的是,文人所谓的“戏笔”是指在一种轻松状态下的创作,并非潦草行事。沈周在《山水妙品册页》的题跋中,自陈所作兼顾规矩格法、写物象天然神采的艺术苦心,绝非漫浪随性:
此册自谓切要,循乎规矩格法、本乎天然,一水一石,皆从耳目之所睹,记传其神采。着笔之际,凝心定思、意在笔先,所谓多不可减、少不可逾,真薄有所得。
……昔李澄叟自幼观湘中山水、长游三峡夔门,故水陆尽得其态,久久然后自觉其画之有力。余于此册亦然,因识岁月以见一股苦心,非漫焉涂抹者。……
沈周的山水画构图力求平稳,于平中间奇,境界宁静优雅,充溢着平和怡适的情调,与元末文人画家的隐逸山水所传导的枯疏空寂的意境迥然相异,注入了入世的怡悦之情,体现了明中期文人对自身人生价值和文化精神的肯定。
元末文人画家中,倪瓒可谓中国绘画史上风雅的代名词,他所创造的“云林模式”影响了明清以来的绘画,以及其他相关文人艺术。但倪云林始终是个谜,人人仿之,却绝少有人能真正接近他。沈周一生遍临宋元大师作品,倪云林是他最为用心追摹的艺术家。沈周在构图、笔墨的处理上都尽量靠近倪画,但画面逍遥、悠然的意境与倪画透出的孤寒之境大异其趣。李日华对此有中肯的评价:“沈石田仿云林小笔,虽树石历落,终带苍劲,而各行其天,绝无规模之意。所以较之孟端(王绂)终胜一筹。”沈周作品只是在倪瓒山水图式风格的架构下,转化或改造了倪瓒的形式构成,使倪瓒的图式语言呈现出全新的组合关系。故宫博物院和上海博物馆有两件沈周《仿倪山水图轴》,分别是其47岁和53岁时所作,画中采用倪瓒一水两岸图式,笔法简疏劲峭,墨色干淡,较倪画凝重。沈周所追求的意境以苍郁为主,不若倪画若淡若疏、似嫩实苍的画法。十七开《卧游图册》中,也有一开为仿倪瓒作品,上有自题诗:“苦忆云林子,风流不可追。时时一把笔,草树各天涯。”他极力追摹云林萧散利落的风神,画面也疏朗,一湾瘦水,几片云山,几棵萧瑟老树当立,云林的这些当家面目都具备了,然而画成之后,远远一观,却是“草树各天涯”。现藏首都博物馆的《仿倪云林山水图卷》同属典型仿倪风格的“粗沈”作品。画面构图为平远的近、中、远景,画面的前景是平坡岸角杂树,似与观者更加接近,中景增添了殿宇佛塔等点景细节,远景用淡墨直接染就,结构紧凑而充实;笔墨方式为苍秀滋润的折带、短条皴,全卷给人以“渺渺秋山远远波”平和之感。远寂的仙山变成了目之所及的平常景致,人在画中游,轻舟荡过,各个自在。
另有现藏安徽博物馆的《桐荫乐志图》,亦是沈周“南北兼宗”风格的代表。该图描绘一位老者桐荫下泊舟垂钓的闲适生活,笔法精到,设色清丽。前景以浓墨粗笔绘出坡石,树木以细笔勾染兼施,苍劲多姿;水边蒲草摇曳,扁舟泊岸,隐者垂钓,神态安然;中景湖面开阔平静,湖心奇石高垒成山;远处洲渚连绵,与淡抹远山同没于天际。山石结构严谨,以老硬简率的笔法勾画山石的轮廓,以劲挺的短线、粗点融小斧劈皴法,这种近似于院体的皴法在沈周晚年的作品中时有出现。此幅人物的描绘生动劲练,船篷以及船上案几陈设刻画得细致入微,树木的勾勒晕染清雅工致。整个画面布局开朗平稳,笔墨润厚苍劲,墨彩豪放雄逸,以元人笔墨运宋人丘壑,颇有南宋院体遗风。左上方自题:“钓竿不是功名具,入手都将万事轻。若使手闲心不及,五湖风月负虚名。沈周。”
(明) 沈周 桐荫乐志图 绢本设色 纵173厘米 横86厘米 安徽省博物馆藏
花隐
沈周的内心世界,比他生活的天地要宽广得多。
人迹隐于山,“隐”不是消失,而是存在,是人与山水的对望。逍遥此意谁人会,应有青山绿水知。青山永驻和流水不息,山水之姿就是纵览一切变化的常数,青山与人间是非无涉。基于对人格独立和精神自由的坚守,士人隐伏青山以全品节。
现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的《夜坐记图》题记,为观者描绘了夜阑人静,画家静坐与夜对望的情境:
寒夜寝甚甘,夜分而寤。神度爽然,弗能复寐,乃披衣起坐。一灯荧然相对,案上书数帙。漫取一编读之,稍倦,置书束手危坐。久雨新霁,月色淡淡映窗户,四听阒然。盖觉清耿之久,渐有所闻。闻风声撼竹木,号号鸣,使人起特立不回之志;闻犬声狺狺而苦,使人起闲邪御寇之志;闻小大鼓声,小者薄而远者渊渊不绝,起幽忧不平之思;官鼓甚近。由三挝以至四至五,渐急以趋晓;俄东北声钟,钟得雨霁,音极清越,闻之又有待旦兴作之思,不能已焉。余性喜夜坐,每摊书灯下,反复之,迨二更方已为常。然人喧未息而又心在文字间,未尝得外静而内定。于今夕者,凡诸声色,盖以定静得之,故足以澄人心神情而发其志意如此。且他时非无是声色也,非不接于人耳目中也,然形为物役而心趣随之,聪隐于铿訇,明隐于文华,是故物之益于人者寡而损人者多。有若今之声色不异于彼,而一触耳目,犁然与我妙合,则其为铿訇文华者,未使不为吾进修之资。而物足以役人也,已声绝色泯,而吾之志冲然特存,则所谓志者果内乎外乎,其有于物乎?得因物以发乎?是必有以辨矣。于乎!吾于是而辨焉,夜坐之力宏矣哉,嗣当斋心孤坐,于更长明烛之下,因以求事物之理,心体之妙,以为修己应物之地,将必有所得也。
作夜坐记。弘治壬子秋七月既望。
长洲沈周。
他常常深夜看书,倦则“置书束手危坐”,听风声、犬吠声、鼓声、天籁,内心激起“特立不回”“闲邪御寇”“幽忧不平”“待旦兴作”之思,而这些都转化为他的艺术体验。既得心体之妙,又得事物之理,是谓“自得之境”。
(明) 沈周 桃花书屋图 纸本设色 纵74厘米 横31厘米 中国国家博物馆藏
现藏于中国国家博物馆的《桃花书屋图》亦有此境:图下方近山谷之中数间茅舍散落,一高士端坐席上展卷观读;茅舍周围有修竹浴风,绿树环绕,惬意之至;庭前溪流潺潺,曲水流远;远处危峰耸立,层峦叠嶂,尽染青翠;深远处峰峦隐约再起。画面右上角署名陈宽的题诗为:“结屋东林胜小山,读书终日掩柴关。桃花千树无人看,一片风光春自闲。”空山无人,水流花开,才是自在兴现的境界。“闲”与“不闲”,是心灵有无纠葛,有无被欲望遮蔽。画中沈周自题道:“桃花书屋吾家宅,阿弟同居四十年。今日看花惟我在,一场春梦泪痕边。此桃花书屋图也。图在继南亡前两年作。呜呼!亡后又三易寒暑矣!今始补题,不胜感怆!”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在诗画中透出的对生命的慨叹,道出了对人生价值最深刻的认识。
人住山中,年华频改。山花落尽山长在。花开时,山只是陪衬,花落尽,便显出山的万古长青。浮生琐事相对于人生,人的一生相对于永恒,正如短暂的花之于长在的山,倏忽而过且微不足道。闲花处处开,山中观花,在清寂的环境中,诘问自然万物和人生的命运。自古诗画文人意欲为山水代言,但“青山青史谁千古,输与渔樵话未休”(刘大绅《新居口号》),最终都会落到“寥落吾徒可奈何!青山青史两蹉跎”(龚自珍《寥落》)的慨叹之中。苏轼曾说:“江山风月,本无常主,闲者便是主人。”人世茫茫,主人频易。真正的“主人”是与物幽游之人。只要用心体悟,人人都是山林的主人。
沈周的诗读来饶有情趣,自言“画本予漫兴,文亦漫兴”,被文徵明赞为“缘情随物,因物赋形,开阖变化,纵横百出,初不拘拘乎一体之长”。
供送春愁上客眉,乱纷纷地伫多时。
拟招绿妾难成梦,戏比红儿煞要诗。
临水东风撩短鬓,惹空晴日共游丝。
还随蛱蝶追寻去,墙角公然有半枝。
诗作开头便写“供送春愁”,尾联却通过写蛱蝶作伴、觅得残花,流露出一种喜悦的心情。
十分颜色尽堪夸,只奈风情不恋家。
惯把无常玩成败,别因容易惜繁华。
两姬先殒伤吴队,千艳丛埋怨汉斜。
消遣一枝闲拄杖,小池新锦看跳蛙。
这首同样如此。首联“只奈风情不恋家”的戏谑刻画,让落花意象变成了活泼的思春女孩儿。尾联中,我们不难看出,沈周此诗表达的,现实生命的乐趣,“小池新锦看跳蛙”使伤感的情思荡然无存。没有了春花,他还是能自得其乐,安然自在地拄着手杖,去夏天的池塘边“看跳蛙”。沈周心中的世界,没有无边无际的愁怨,他的内心总会被生趣所打动,充满了活泼的生机。沈周自题《桃熟花开图》云:“桃熟花开,若谓笔误,诚可笑也。但写生之法,贵在意到情适,非拘拘于形似之间者。如王右丞之雪蕉,也出一时之兴。余绘是图,盖亦取夫返原之意,不识观者以为如何?”桃熟花开,本是违反自然规律的事,但画家觉得非这样不能“意到情适”。
《过云楼续书画记》中,有一幅沈周自画像《白石翁小影轴》的著录,其中人物“乌巾赤舄,袖手凝立,道气盎然,极自得之趣”。绘于74岁,83岁补题云:“似不似,真不真,纸上影,身外人。死生一梦,天地一尘,浮浮休休,吾怀自春。人谓眼差小,又说颐太窄,但恐有失德。苟且八十年,今与死隔壁。七十四,八十三,我今在后,尔已在前。茫茫者人,悠悠者年。茫茫悠悠,寿天偶焉。尔形于纸,我命在天。纸八百,或者有,天八百未然。生浮死休,似聊尽其全。陶潜之孤,李白之三杯酒,相对旷达犹仙。千载而下,我希二贤。”沈周83岁依然有君子的终身之忧,他关切的是“但恐有失德”,这幅画像和像赞,是沈周一生立身处世原则的缩影,体现了他的生命哲学。也以此结束本文。
作者为中国国家博物馆馆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