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的茶文化深受“儒、释、道”三家思想的影响,这种影响表现在方方面面,使得饮茶这件日常稀松平常的事情,变成修身养性的风雅之事。三家的思想融合具体表现在茶器的造型之中,上乘的茶器绝不仅仅为日常茶事活动的工具,还极具艺术造诣和美学价值。
茶文化发展的千百年间,茶器也在飞速发展。目前世界公认的茶器之最有二,就是江西省景德镇的瓷和江苏省宜兴市的紫砂壶。随着工业社会的不断发展,各行各业的工业化程度不断加深,而宜兴的紫砂壶却大反工业化之道,采用最为原始的手法,纯手工拍打制作。纯手工制作的紫砂壶往往需要消耗制壶者更长的时间,纯手工的制作手法也导致其产量极低,但同时其造型千变万化,可朴素大方,可精巧夺目,可气势磅礴,也可小巧清秀……
紫砂壶造型的变幻完全依靠制壶者的“一双手”,借用一种哲学说辞:“世界上没有两把完全相似的纯手工紫砂壶”,制壶者对壶身的每一次拍打,力度稍有万分之一的变化,紫砂壶最后的成型就会有所不同。因此,紫砂壶造型的创新成了优秀的紫砂匠人的毕生追求。
好的创造不仅仅具备形,还需有“神”,制作者需要极高的艺术修养,将无形的情感和思想投射在有形的紫砂壶中,使得一把壶能够兼具灵性和人性。可以说,每一把紫砂壶完全能够投射出制壶者对于这把壶的理解,这也使得紫砂壶脱离实用器,成为了备受追捧的艺术品。
我制作的这把《四方菱花》壶,在泥料上选择了最为“稳重”的黄龙山原矿老紫泥,整体造型则采圆器、方器、筋纹器多种器形之长,因此不可以用单一的造型来描述——第一眼看,对其描述可能为筋纹器;第二眼看,可能觉得其为方器;再看一眼,其可以变为圆器……在造型复杂的同时,其线条却异常简洁,从而尽可能在一繁一简中呈现出一种特有的和谐,以达“事事如意”之意。
方器和圆器相较于筋纹器,其制作起来更为简单一些,但易学难精,特别是上乘的方器和圆器仅凭借点、线、面这三种极简元素,打造平衡、对称和统一,这要求紫砂匠人下手稳、准、狠。
其中,上乘的方器往往刚劲、规整、大气,大有三十而立的男子汉之气概。《四方菱花》壶四面以方面作为基础,这就要求每一个面的线条处理都要利落,少了利落感的方器会使得整体器形“架子坍塌”。我尽量在线面的拿捏上掌握分寸感,安排恰当有度,以表现出方器的磅礴之感。
而上乘的圆器大多美满、柔滑,其圆不是像圆规画出来的死气沉沉的圆,而是婉转圆润,同时又流畅平稳,而其中最重要的就是“稳”。紫砂壶的茶器特性要求任何一把紫砂壶都需要给人以安全感和平衡感,《四方菱花》壶在壶盖采用了圆器的造型,将圆藏于方中,兼具方的挺拔和圆的柔顺。同时壶的四角也采用圆器的圆角,这对制壶艺人无疑又提出了很高的要求——如果方器的圆角要达到稳健、浑厚的效果,这需要制壶者在制作角时不能有一丝的犹豫,必须一次成型,之后只能在细节上修改,而在整体造型上一经修改,其势尽失,这种利落的制作手法需要千百次的练习,反复的试验。
再来谈一谈《四方菱花》壶在壶面、壶角处理上采用的筋纹器的制作手法。明代的紫砂壶制作宗师时大彬曾经将早期的筋纹器得以改良,做出了“玉兰瓣壶”。随后筋纹器经过了数百年的创新,发展出多种变形壶型,但不管何种变形,筋纹器的特点都在于筋纹的清晰,饱满,壶身上的筋纹密布,富有节奏感和韵律美。除了整体造型的优美,用手触摸筋纹器,起起落落的表面构造,能给人以舒畅感。筋纹器跟一般的紫砂壶相比,其耗时多,成品率低,对于筋纹的布局和角度的构造还需要作者极高的美学造诣,圈内有一句话广为流传为“十年磨一筋纹”,意思是说没有十年的制壶经验的制壶者是不可能做好一把筋纹器的。这句话反面也说明了筋纹器制作所需的高超工艺。我尝试在壶身和四角汲取了筋纹器的精华所在,使得整把壶在造型上更加饱满。
2006年,紫砂壶手工成型法入选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这既是宜兴紫砂的骄傲,也给宜兴紫砂壶提出新的要求:紫砂壶不能为求产量而放弃其传统的制作手法。《四方菱花》壶是我在造型创新上进行的一次尝试,力图实现整体和谐,细节精致,达到视觉上精美,触觉上舒适的高度。同时,通过这把《四方菱花》壶的造型,我也想表达一种世界观:首先是包容,在包容之上应当尽自己的努力把本不相容的事物变得和谐有序,最后在万物达到和谐后求得顺心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