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唯一存世真迹《上阳台帖》,北京故宫博物院藏
在《今古奇观》中,载有《李谪仙醉草吓蛮书》一则,大意是说唐明皇因为听了贺知章的推荐,破格起用李白为翰林学士,并“取于阗白玉观、象管兔毫笔、独草龙香墨、五色金花笺”,由杨国忠捧砚磨墨,高力士脱靴结袜,准其身登御榻,草就《吓蛮书》,吓退“渤海国”番使睑的故事。
宋黄庭坚撰《山谷题跋》四卷,清刻纷欣阁丛书本
书中所描述“紫衣纱帽,飘飘然有神仙凌云之志”的李白,用兔毫笔挥写蛮书,为朝廷建立奇勋,赢得了“设宴于金銮殿”,明皇御手亲自为他调“醒酒酸鱼羹”的故事,确实可以称得上是名副其实的“奇观”了。由此,笔者不禁又想起了李白的书法。
李白作为华夏诗坛上一位光芒四射的积极浪漫主义诗人,早已是举世皆知的了。然而,对于李白的书法,却由于作品流传的稀如星凤而不为较多的人所了解。
其实,李白不但在诗歌上成就辉煌,就是在书法上,也是成绩斐然的。
据《宣和书谱》记载,当时徽宗御府就藏有他的真迹行书《太华峰》《乘兴帖》二种,及草书《岁时文》《咏酒诗》《醉中帖》三种。此外,尚有宋王象之《舆地纪胜》中所载的《天门山铭》《象耳山留题》,以及历代法帖摹的碑刻几种。如按元代《衍极》刘有定注文“大历初,霸上人耕地得石涵,中有绢素古文科斗《孝经》,凡二十章。初传李白,白授阳冰,尽通其法” 所说,则又可知李白于行草之外,还精于古文蝌斗。
可惜,由于年代久远和文物保存的不易,以至于我们今天所能看到的,除了极少数几种翻摹欠精的拓本以外,关于他的手书墨迹真品,就只存北京故宫博物院所藏的《上阳台帖》了。
但问题又来了,原因是宋朝有个叫做葛蕴字叔忱的人,在书法上也有那么一手。他平时喜欢用淡墨尘纸冒古人书迹,曾借李白之名作过假。
据黄庭坚《山谷集》说:“李翰林醉墨是葛叔忱赝作,以尝其妇翁,诸苏果不能别。盖叔忱翰墨亦自度越诸贤。”比他稍后的邵博在《邵氏闻见后录》中也有这样的记载:“世传李太白草书数轴,乃葛叔忱伪书。叔忱豪放不群,或叹太白无字画可传。叔忱偶在僧舍,纵笔作字一轴,题之曰‘李太白书’, 且与其僧约,异日无语人,每欲其僧信于人也。其所谓得之丹徒僧舍者,乃书之丹徒僧舍也。今世所传《法书要录》《法书苑》《墨薮》等,著古名今能书人姓名尽矣,皆无太白书之品第也。太白自负王霸之略,饮酒鼓琴,论兵击剑,炼丹烧金,乘云仙去,其志之所存者,靡不振发之,而草书奇倔如此,宁谦退自晦,无一言及之乎?叔忱翰墨自绝人,故可以戏一世之士也。晁以道为予言如此。”记载历历在目,则可知葛氏的作假,自有其可信的一面。然而黄氏只说“醉墨”,邵氏只说“草书数轴”,都没有具体说出葛氏所假的是那几种。从目前所能看到的几种题为“太白”吊显系伪托的刻本来看,则很有可能就是葛氏的作假了。
那么,有人会问,我们所见到的《上阳台帖》,会不会也是葛氏的赝品呢?答案自然是否定的。这是因为《上阳台帖》宋时曾在大内,试想,葛蕴和徽宗时隔不远,当然既然有人知他曾经假过李白书迹,那么对于李白书迹的征献入宫,可想而知一定是很慎重的。再则,徽宗本人精于书画,且宋时去唐未远,鉴定尚属不难。再说此帖其后又迭经南宋的赵孟坚、贾似道,元代的张晏,明代的项元汴,清代的梁清标、安岐等大名家的收藏或鉴定,后入乾隆内府。另外,从书风上看,此帖也与张旭、颜真卿等盛、中唐时期书家的书风相契,是有着其时代特征的。因此,此帖之确属李白真迹,应该说是确凿可信的。
《上阳台帖》草书墨迹,高28.5、长38.1厘米,白麻纸卷装。历代书画著录如《吴氏书画记》《装余偶记》《平生壮观》、《墨缘汇观续集》《石渠宝笈初编》等书都有记载,是件流传有绪的赫赫名迹。帖的前绫隔水上有宋徽宗题签“唐李太白上阳台”七字。帖文共五行,二十五字:“山高水长,物象万千,非有老笔,清壮何穷!十八日,上阳台书。李白。”
据明解缙《春雨杂述·书学传授》说:“旭传颜平原真卿、李翰林白、徐会稽浩。”说明李白的草书来自张旭一脉。今观全帖气势超迈,笔力雄健,书字大小错落,随意所之,不泥笔墨蹊径,则又恰似天马行空,独来独往,直欲脱却张旭藩篱,与元郑杓《衍极》所说的“太白得无法之法”相吻合。元代集贤学士张晏评此帖说:“谪仙书传世绝少。尝云:‘欧、虞、褚、薜、真书奴耳。’自以流出于胸中,非他人积习所到。观其飘飘然有凌云之态,高出尘寰,得物外之妙。尝遍观晋唐法帖忽展此书,不觉令人清爽。”实在是深谙书法三昧的识者之言。
帖的卷末,有宋徽宗这样一段跋语:“(李白)尝作行书,有‘乘兴踏月,西入酒家,不觉人物两忘,身在世外’一帖,字画尤飘逸,乃知白不特以诗名也。”其实,有唐一代“不特以诗名”的诗人书法家比比皆是,如较为出名的就有杜审言、贺知章、杜甫、柳宗元、韩愈、张籍、白居易、杜牧、司空图等人。看来,这一普遍现象告诉我们,文学和艺术之间确实存在着一种息息相通的内在联系。譬如说,作诗讲究节奏韵律,追求气息和境界,而书法也同样讲究和追求这些东西。推而广之,由此及彼,如拿音乐、舞蹈来说,又何尝不是如此呢?却正是因为这种看似无形的横向的内在联系,贯穿了文学艺术大家庭的整个方面,才使得她们之间能够互通互补。昔张旭观公孙大娘舞“剑器” 而书法长进,就是这个道理。
李白一生花在书法上的时间是决计不会太多的,因为他的一生,好游览名山大川,除了做诗以外,又爱击剑,且平生又“落落不羁束,喜与酒徒纵饮”(《 宣和书谱》语),哪里还会有多余的时间去“日日临池把墨研”呢?却正是因为他有着在诗歌上的造诣和一股击剑的豪气对于书法所起的通补作用,再加上他那飘洒的胸襟,才能够使他在落笔时才气、豪气、仙风一齐奔会腕下,毕集毫端,形成了他那特有的书风。宋黄庭坚《山谷题跋》说他:“行草殊不减古人,盖所谓不烦绳削而自合者欤?”所说“自合”二字,实在是被他讲着了个中要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