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讨论现代主义的兴起,另以德勒兹理论为讨论的基础,并将此问题同“前卫”的概念联系起来。“现代主义”和“前卫”这两个术语,常被人用作同义词,虽不严谨,但一样用来指那些或新或怪的现象,只要不符合业已建立的秩序便是。不过,这两个术语实际上并非同一,而是各有历史内涵,其意义是变化发展着的。其中要义是,两者的不同在于前卫的概念蕴含着艺术与现实之间的关系,且是从现象学角度所重新理解的关系。
一、透视法与本体相关性
二、从印象主义到现代主义
其他画家也有类似情况,但其视觉关系的即兴特征和瞬时性,在风格上却有所不同,例如莫奈的《欧州之门,圣拉萨勒火车站》(1877,巴黎玛蒙腾博物馆)。在视觉效果上,这幅画里的人物和机车,日光和蒸汽,都获得了形体和块面的平衡,尤其是画中的团团蒸汽,既将观画者的视线引向远处,同时又提示了一个反向运动,将远方引向观画者。这个双向运动具有认识论的蕴含,暗示了主客体之间的经验关系,二者不是绝对割裂的,却是根据新的情境而不断变化的。换言之,主体及其所经验的周围世界是不断互动的,并在互动中调整相互关系。
塞尚也是这样一个好例子,恰如本书将在第四章讨论的,互动关系不仅实实在在,而且更加复杂。塞尚自1870年代以来,渐渐发展了一种新画法,他在画面上并置小色块,而不是强调色调深浅的不同,并以此造型。说到绘画造型,塞尚的方法并不影响画面效果的统一性,即便将不同视点引入同一画面,他强调的是所绘对象的造型特征,旨在增强其可塑性。于是,此处便产生了潜在的三方协调:画中所绘对象的造型特征、所绘对象的完全在场性、观画者在观照这两者时其视点的可变性。在谈到这一复杂性时,艺术史学家克拉克(T.J. Clark)有一段深刻而精彩的论述:
在塞尚的艺术中,“观看”的确定性有二:一是色彩以及色彩所塑造的对象形体,二是观看可以拥有世界,包括所看世界的全部及其细节,哪怕这个世界局限于所见的视域。然而诡异的是,不确定性也与时俱增,尤其是观看过程中被看事物的分离和连接关系。于是,再现的任务便具有了双重性:一是将眼前的世界展示为确定无疑的实在世界,二是同时也承认观画者的无知,因为观画者无法以自己的视觉感官来使对象世界确定无疑。
视觉世界是由看画者和被看对象的相互关系来界定的,然而图像再现却难于仅以画面效果来企及这一点,因为视觉因素只是诸多因素之一,交互的主客体关系不仅涉及感官,还涉及我们身体的的物理特性和处身于其中的社会环境。克拉克接着说:“这样,塞尚将绘画从视觉领域引入了意识形态领域,观看不再仅仅是关于观看的自身行为,不再是关于自身之真理的行为,而且还是通向自身的行为,涉及了这一行为的临界点和突破点。”
这里所说的突破点当然以几何透视为中心,暗含着看画者和被看的图像之间的连续性,这在象征的意义上将作为大自然之观照者的画家和被理想化了的观照对象连接了起来。所谓理想化,是赋予观照对象以秩序。当然,这种静止的单向性关系,与历时的视觉复杂性并不协调,因为历时性不仅涉及被观照的对象,还涉及其他的相关因素。
因此,如果艺术对视觉世界的创造性介入是一种探索,那么在逻辑上便会要求出新,也就是对图像再现之道进行激进的变革,即在语义和句法上的符码变革。这是观照经验在主客体之间所进行的本体性互动,这是探索变革的机会。
于是,塞尚的成就便从图像的层面延伸到了更宽广的文化意义的层面,这使得“意识形态”不再是一个负面概念。这样的转变不仅见于塞尚,也扩散到高更及其周围的人,主要是梵高和高更本人。在他们的作品中,形式、轮廓、色彩等因素的制式感较强,并在随后被野兽派和德国表现主义及其他画家们进一步强化了。这既是一种自我解放,也是给世界的表现以更多的可能性。这种尼采式的解放,极具现象学特征。对于更激进的艺术家们来说,这样的解放因其类似于乌托邦的性质而获得了政治和社会性的蕴含。
由此,“视觉的意识形态”将我们引到了质变的门槛上。现代艺术家们的图像策略不仅是完善对真实世界之历时常态的描绘,而且将艺术本身当作观照的对象来体验,以直接的绘画行为去理解真实世界的独特性。现代画家们对平面性的强调,便是对这种独特性的不声不响的体验。
于是,机会之门便向语义和句法结构打开了,超越几何透视传统的激进变革已经有了迹象。关于这一转变,需要强调是,这不是一次性的进化,而是一个不断的进程,是一点一滴积累的进程,是一个持续修正的进程,其前进目的地是新的可能性。
这是新与旧互动的复杂进程,经过长时间的积累,终于由量变到质变,发生了激进的变革,例如毕加索画于1907年的《阿维农的少女》便展示了这种剧烈变革。有了这样的前提,“前卫”一词的专属性便获得了保障,被用来专指变革的发起者。这里的关键不是再现现实的新方法,而是探索再现与现实之间各种可能的新关系。在现象学的意义上说,前卫艺术所蕴含的,便是对这些新关系的探索。
对现代艺术的上述新解,以“本体相关性”概念为核心,并有诸多呈现方式。在前卫艺术的诸多侧面中,我将在下面讨论最主要的可能的新关系。
作者:文/保罗·克劳瑟尔 译/段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