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节选自《头发:一部趣味人类史》,作者:[美]库尔特·斯坦恩,译者:刘新,出版社: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2007年10月25日,达拉斯文物拍卖行拍出了一绺从革命领袖切·格瓦拉遗体上取下来的黑发。唯一的竞标者比尔·巴特勒(BillButler)是一位图书经销商,他为这件拍卖品支付了令人吃惊的119500美元。当时,巴特勒声称自己希望把这位伟大领袖的一件私人物品加入其收集的“20世纪60年代纪念品”中。那一年早些时候,该拍卖行还分别以11095美元和44812美元卖出亚伯拉罕·林肯总统和南部联邦将军J.E.B。 斯图亚特(J.E.B。 Stuart)的头发。名人们的头发都很值钱。但是,为什么呢?
头发与灵魂的诡异传说
对于收藏家来说,头发代表着主人的灵魂。通过拥有头发,收藏家觉得他们拥有了头发主人的一部分。在许多不同的文化中,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头发都象征着一个人的生命力。在各种神话和文化里,人们也能发现灵魂寄宿于头发、既能依附身体又能从身体分离的描述。比如,希腊神话中的摩涅莫辛涅(Mnemosyne)女神就把她那些非凡的记忆贮藏在长长的头发里。在圣经故事里,参孙(Samson)的力量不是来自肌肉,而是来自头发,因此当他的爱人把他的头发剪掉后,他便失去了神力,直到头发重新长出来。在日本传统里,相扑手的力量也寄宿在他的头发里,因此当他们在退役仪式上剪掉长头发时,就表明其职业生涯正式结束。许多人认为,人类的灵魂与头发有莫大关联,因此伤害一个人的头发——尽管它已经脱离身体——就能伤害这个人的本体。西非的约鲁巴人会小心翼翼地看护他们剪下来的头发,唯恐居心叵测的人染指寄宿于头发中的灵魂并以此操控他们。在许多文化的民间传说里都有邪恶巫师(或女巫)的故事。他们对取来的头发施展某种爱情魔法,头发的主人就无法抵抗他们的诱惑。头发还被用来诚心祈愿。日本的女性会在神殿中献上自己的头发,以祈求爱人平安归来;现代的印度女性也会把头发捐给寺庙,以抵偿罪孽。
悼念饰品,时尚潮流?
长久以来,人们都把头发作为记忆的点滴或宗教物品来爱护,但其魅力真正开始普及是在英国内战时期国王查理一世被处死后。支持过国王的市民在佩戴的饰品上镶嵌上已过世的统治者的头发,既表现了哀悼之情,也表达一种政治诉求。很快,这一习俗超越政治范畴,人们开始为自己的亲人做类似的悼念饰品。这些所谓的“象征死亡的碎片”(拉丁语“凡人皆有一死”),通常是一个悬挂在黑色丝绒带上的小金盒。盒子表面装有亲人的头发,头发会被摆成代表死亡的符号,如一个小棺材、骷髅、沙漏或掘墓人的铲子。镌刻在盒子中心的是死者的名字。其中,维多利亚女王是使用这种悼念饰品最著名的人物之一。她不仅在大英帝国最伟大的时代长期统治,还有一段不寻常的婚姻(以王室的婚姻标准来看)。她的丈夫是萨克森- 科堡- 哥达公国的阿尔伯特亲王,是一位受过良好教育、有创新精神的进步学者,同时也是她不可或缺的顾问。当他在1861年去世时,维多利亚女王陷入了漫长而深切的悲痛中。虽然她没能完全忘记丧夫之痛,但在把阿尔伯特的头发装进挂坠盒、坠饰和戒指里随身携带之后,她还是找到了一些慰藉。
爱情的信物
也许是受到维多利亚女王的影响,19世纪的美国妇女也开始重视头发的精神属性。对她们而言,剪掉的头发可以用来传递友谊、爱、哀悼和家庭纽带等信息。她们把亲人的头发放进佩戴的饰品中,挂在墙上的相框或夹进桌子、书架上的相册中,以此让亲人每天都伴随在身边。玛莎·华盛顿(Martha Washington)是一位头发饰品的狂热爱好者,会把从政府来访者身上得到的头发放进挂坠盒或相框里。第二任美国总统约翰·亚当斯(John Adams)的妻子阿比盖尔·亚当斯(Abigail Adams)有一枚装着自己、丈夫和儿子头发的胸针。维多利亚时代的诗人罗伯特·勃朗宁(Robert Browning)戴着一枚金戒指,里面装有他和妻子伊丽莎白·巴雷特·勃朗宁(ElizabethBarrett Browning)缠绕在一起的头发,指环上刻有“上帝保佑你,1861年6月29日”的字样,这正是他妻子伊丽莎白去世的日子。
但头发早已不仅仅象征友谊、亲情或哀悼之情了。在历史上,交换头发对恋人们也有重要意义,虽然方式不尽相同。在某些情况下,当一个害羞的年轻人向一个女人索要头发时,他实际上是在求婚。不过,也有些花花公子(心思根本不在结婚上)只是想以此记录他们所征服过的女人。此外,妇女也将头发当作一种勾引情人的工具。卡洛琳·兰姆(Caroline Lamb)夫人为了炫耀她和拜伦勋爵(Lord Byron)之间时断时续的恋情,把自己的阴毛放进一个有拜伦肖像的小金盒里寄给他。虽然记录没有直接显示拜伦如何处理这件事,但此事过后不久他就断绝了与卡洛琳的关系。在关系要好时,人们会佩戴着爱人的头发,一旦激情耗尽,头发信物也立即变味了。看看英国诗人约翰·多恩(John Donne)在1633年写的诗《葬礼》(The Funeral)吧。在这首诗里,被拒绝的人要求“无论谁来装殓我,请勿弄脱,也不要多打听,我臂上那卷柔发编的金镯”。缠绕在他手臂上的发环来自他曾经的恋人,现在却对他如此决绝。这首诗虽没有清楚说明为什么恋人要赠予头发,但我们可以假设这曾是爱情的信物(或至少有这样的意图)。在最后一行,他轻蔑地说,“你不救我全身,我埋葬你的部分”。在这段逝去的爱恋里,头发不只是爱情的象征,更是曾经恋人真实的一部分。所以,在最后,他以此复仇。
要做这样的头发纪念品,人们通常需要收集一绺头发(无论是从自己、死者还是有深厚感情的人身上),在沸水里清洗干净,然后将之晒干,再按照艺术造型进行重塑。在某些情况下,头发会被研碎,再用胶水混合,最后作为一种颜料来创造艺术品。人们也会将头发制作成富有创意的抽象图案,然后放进信件和相簿里,旁边再用诗歌、散文或绘画的形式加上批注。
虽然这种头发的创意艺术一开始是种廉价的东西,人人都可参与,但它最终成为那些既有时间钻研这门手艺又有挚友分享成果的中产阶级妇女的专长。到了19 世纪中叶,对头发艺术的需求大增,许多妇女甚至寻求专业艺术家的帮助来完成这项工作。随着专业人士的指导,这项艺术变得越来越普及,个人色彩也越来越少,商业色彩则越来越重。然而,它并没有因此而变得更便宜。对于购买者来说,专业制作的头发饰品很昂贵。1855 年的一期《格迭斯妇女手册》推销的悼念项链价格从4 ~ 7 美元不等,而当时美国的人均财富是300 美元多一点。619 世纪后期,头发饰品的热潮褪去,部分是因为女性有了外出机会以及记录个人形象的新载体:相片。在20 世纪初,人们对死亡纪念物的兴趣几乎彻底消失。最终,这种纪念品沦为病态、多愁善感、平淡无奇的老古董。
头发艺术品
在美国密苏里州西部的独立城,有一座红砖砌成的简易单层建筑,它沿主要高速路而建,里面收藏着我们这个年代已知的最大的头发艺术品。这座头发博物馆由三个大房间组成,每个房间的墙壁上都挂着装裱起来的艺术作品,地面上放着玻璃展示柜。博物馆的创始人蕾拉·科恩(Leila Cohoon)曾是发型师和美容院老板,她从60 年前就开始收集头发艺术品。当时,她正打算去买鞋子,路过一家陈列着头发浮雕的古董店,于是她把买鞋的135 美元用来买了浮雕。科恩继续用她能从古董销售会、拍卖会、旧货摊以及靠口耳相传获得的一切头发艺术品扩充她的收藏。
科恩的收藏包括头发浮雕和用头发做成的各种首饰,如表链、耳环、吊坠、戒指、吊坠盒、胸针和别针。其中,最大的作品是装裱起来的发环浮雕,这也是最具代表性的藏品:一幅5 英寸×5 英寸的金框壁挂,壁挂的中心是一个用许多叶片状的深棕色头发交叠而成的马蹄。壁挂的背面有“妈妈和爸爸”的字样。这种发环浮雕很受欢迎,每个家庭成员都会用自己的头发做一个叶片,然后由艺术家标注上他的名字及和相邻叶片的关系,当作一种家谱。当家庭成员都贡献出头发后,艺术家就可以制作马蹄了,最后塑造出一个完整的花环。
近年来,新一代的艺术家用头发作为媒介表现的艺术远远超出纪念首饰的范畴。虽然大多数人都习惯于把动物毛发当作艺术品的中间介质,但人类毛发也已成为表达艺术内涵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与纸、木头、油漆、黏土、石头、青铜、金属和塑料不同,头发来自一个活生生的、会思考的、会哭会笑的人,所以当它作为一种材料被使用时,人们的第一反应是:这是谁的头发?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头发艺术家卡桑德拉·霍顿(Cassandra Holden)表示:“由于其强烈的人体特征,人们往往不愿意看到头发与人体分离。”在艺术领域中,头发有许多不同的应用。艺术家阿尔西亚·墨菲-普林斯(Althea Murphy-Price)善于将散乱的头发塑造成不同的形状。特瑞·博迪(Terry Boddie)将头发传递信息具象化——他用头发做成字母,然后组成词语。芭布斯·莱茵戈尔德(Babs Reingold)在作品《一个关于美丽的问题》中用一张张小孩逐渐褪色的照片与一绺丝毫未变的金色头发进行对比,以此展现生命的无常与头发的永恒。在1990 年名为《无题》的作品里,美国观念艺术家汤姆·弗里德曼(Tom Friedman)展示了一块普通的白色肥皂,里面嵌有他的阴毛。为了强调非洲人在当时社会结构中的地位,艺术家姗雅·克拉克(Sanya Clark)把非洲人的头发织入一面联邦旗帜和一把家用藤椅里,并以此作为作品展示。
在大量把人类头发用作媒介的作品中,以上只是很小的一部分。通过使用具有强烈个人色彩的物品元素——也许是和身体最亲密的部分——这些艺术作品在哲学、社会、政治和道德层面发出了振聋发聩的声音。它们表明,头发在离开身体后,仍能传递出丰富的信息,就像它未离开前一样。
艺术家只关心头发的性质和它传达的信息, 接下来的一群人则更关心头发如何满足人类的需求。我们首先来看看这些人中最有胆略的一部分:毛皮猎人、毛皮商人以及为巨大的欧洲市场寻找更多海狸的探险家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