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辛成 主播，策展人，唱作人，著有《纽约无人是客》。

　　科技小史·假如人类超越猿类发生在英国，那么英国就是人类文明的急先锋

　　文/沈辛成

　　西方的考古学界和博物馆学界曾经有过一个巨大的骗局，叫做皮尔当人骗局。这个骗局之中最重要的有两位人物，一位是我在上次栏目中说的美国自然历史博物馆馆长亨利·奥斯本，另一位则是英国的业余考古学家查尔斯·道森。

　　之所以说是业余，是因为查尔斯·道森并没有考古学或者古生物学相关的大学学位。他起初是奔着当律师去的，也在家乡萨塞克斯小有名气，但后来渐渐学起了他的父亲，开始收集化石。不过，在那个学术世界还有很多空子可钻的二十世纪之交，没有学位未必就不能功成名就。凭借着家底和社会关系，道森于1889年成立了一个博物馆协会，广泛地发动自己当地的社交圈子，为英国萨塞克斯郡的博物馆踊跃捐赠标本和文物，他的贡献使他受到了当地博物馆和知识分子的追捧。在他的“骗局”败露之前，其声望之高超乎想象，大英博物馆甚至授予他“荣誉收藏家”的名号。

　　道森除了动员社会关系，自己也很喜欢田野发掘。长久以来，道森都幻想着有一天能够有个惊天发现，好让他一夜成名。1908年的一天，道森的梦想成了真。那天，他经过东萨塞克斯郡皮尔当镇的一段铁路工地，看见被掘开的土壤，似乎地层的堆积很不寻常。这一片工地里出土了两个人类骨骼的碎片：一个是头骨残片，一个是颌骨残片，头骨的残片显示出现代智人（也就是今天的我们）级别的脑容量，而颌骨残片却带着猿的特征。

　　道森坚信这两件残片属于同一个个体，他欣喜地宣称这半人半猿的过渡体，正是人类进化最重要的中间缺环。

　　道森的发现得到了不少业内人士的认可，英国自然历史博物馆的一位地质学专家复原了头骨之后，1912年在地质学会上，道森正式公布了他的发现，这个生活在距今五十万年前的古人类种，被命名为“道森的黎明人”，因其出土地点叫皮尔当也被通称为皮尔当人。

　　道森终于圆了梦，而皮尔当人的热潮之所以迅速席卷英国，却并不单纯是其学术价值的分量，而是因为大英帝国正在实力巅峰，举国上下都为人类进化的曙光出现在英国南岸而兴奋不已。假如人类超越猿类发生在英国，那么英国就是人类文明的急先锋，这样的话，日不落帝国的殖民与“开化”可不就名正言顺了。

　　身在美国的亨利·奥斯本是如何掺和进皮尔当人的局里的呢？那是因为1915年，在距离皮尔当不远处的另一处地点，又发现了这样的头骨和颌骨。为了证明化石骨骼的真实性，英国人让名望正盛的奥斯本来做鉴定。奥斯本十分确凿地说，没错了，这两块化石绝对同属同一个体。这样德高望重的专家意见，自然是把皮尔当人的地位坐实了。

　　有趣的是，不屑于以文化人类学为伍的奥斯本，他对科学的崇尚，在那个特定的历史时期演变成了对体质人类学、进化论、优生学和种族主义的笃信。他坚信美洲白人的种族纯度正在受到威胁，他坚决反对种族融合而居，他极力地想借助美国自然历史博物馆这个平台，向大众科普人种进化论。奥斯本特地复制了皮尔当人的头骨标本，在博物馆里展出，向公众诉说：人类文明起源于欧洲，白人人种质量冠绝全球。

　　后来，皮尔当人的标本被证实是一场骗局。1953年，科学家试图为其做测年，在下颌钻孔取样时竟闻到了有机物的糊味，这证明具有猿猴特征的颌骨根本不是化石，而是用现在的猴子的下颌与头骨标本拼凑而成的。彼时第二次世界大战已经结束，以德国纳粹党为代表的优生学学说也寿终正寝，皮尔当人骗局的败露就如同其诞生一样，随风而去。

　　至于亨利·奥斯本，其晚年一直为皮尔当人在人类进化史上的地位而笔耕不辍，对优生学执迷的他，1934年刚从馆长的位子上退下来，就去投奔了纳粹德国，誓要为其“伟业”正名，结果一年之后就病故了。这也是为什么如今美国自然历史博物馆的人类进化展厅仍然在与时俱进，而其奠基人亨利·奥斯本的大名，却很少听到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