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当代艺术的问题根本不在什么西方话语权的殖民主义,而在于自我东方主义的狭隘和傲慢,以及对西方世界的一叶障目。
郝青松 批评家、策展人
中国当代艺术不再如火如荼,或者说艺术市场不再热火朝天,似乎是显而易见的事情。推动的力量哪里去了?
曾几何时,中国当代艺术是被上世纪90年代以来的反讽理论推动的,也被市场经济大潮裹挟而前,所以能在“体制外”野蛮生长,独树一帜。但是,无论反讽还是市场都先天不足,只是在夹缝中投机取巧地生长而已。后现代的解构之后一片虚无。如果从积极的意义上去理解,后现代可以看做对现代主义的修复,但在一个现代性未有充分发展的国度,没有修复只有虚无。喧嚣之下,艺术主体被资本和权力篡夺,根本不在艺术家和批评家手里。因此,798会变成艺术超市,宋庄也免不了再次被强拆的宿命。根本上,可以支持中国当代艺术的艺术理论没有底气,连慷慨就义的勇气都没有,那就只好做“婢女”了,涂脂抹粉也没用的时候只有扫地出门。正如刚刚结束的西安会议,一众人等被一只自称单刀赴会的“左轮手枪”疯狂扫射而无还手之力。
批评当代艺术的振振有词,大多以东方、中国、民族、本土立场自居,西方艺术理论被指为殖民主义的原罪。但为什么当代艺术的吹鼓手们没有还手之力呢?那些大部头的艺术理论哪里去了?其实,即便照搬来山一样高的着作,在盲目自负的自信面前也是对牛弹琴。问题还在于,在东方民族主义立场的当代艺术阴谋论指责中,中国当代艺术的西方理论阵营本身对西方的理解就很残缺,以往据守的理论支持完全不足以抵挡权力和资本的利诱和践踏,以及东方民族主义的肆意攻击。
什么是西方?对此的理解需要一个整全的世界观,否则只会追赶时髦的社会和艺术理论碎片,自己也会沦为同样的碎片。西方文明源自“两希”文明,已是历史共识。但在今日的中国学术界和艺术界,又有多少人能对此有整全的认识?希伯莱文明影响下的西方文明的知识结构在中国艺术界基本上是一片空白,人们乐知启蒙运动而罔顾宗教改革,不去追问“五月花号”的清教精神。因此,当代艺术理论追捧新自由主义和西方左派。但是在中国语境下,因为没有希伯莱精神的终极张力,自由主义的启蒙正义难以形成足以抗衡世俗权力的人权正义,最终成为空想自由主义。新自由主义的瘸腿市场经济也不免被强权操控。而政治正确的西方左派理论若不能作用于中国社会转型,则很容易被中国“新左派”用来空谈。
西方,不仅同时意味着现代和当代的价值观,更意味着绝对超越的古典价值观。任何对西方的一知半解都会有损于西方的价值荣誉,更会关系到中西会通和古今之变的社会转型成败。极端者,则会失去扞卫现当代价值观的底气,以致完全否定西方,退回到自身的病根之中去寻找药方。
此外,还有一个令人哭笑不得的事实,很多时候最强调东方文化民族主义的反而是海外归来的洋博士,其爱国情怀足以与中学校友群媲美。他们自诩更了解西方,声称看透了西方伪民主的本质,从而回来想象一种东方乌托邦,与国学立场的传统主义者遥相呼应。事实上,他们根本没有认识到西方历史本原对世界终极价值挖掘的历史意义。而且,他们回到的也不是本来的与西方共有文明起源的东方,而是在东方被神化和异化了的另一个西方。
因此,这样的当代艺术阴谋论无疑是一种政治和文化偏见。中国当代艺术相对于社会情势的张力和独立精神殊为可贵,纵然因为自由主义的真空而不免被价值矮化和扭曲。中国当代艺术的问题并不在对西方价值观的追随,而在于对西方的认识不够完全。另一方面指责中国当代艺术阴谋论的爱国者的问题,同样在于对西方认识的不足。事实上,不仅是艺术而且在整个西方思想架构上,国人的见识普遍浅薄。可是,这一只面向世界的脚刚刚迈出去,就被一些知识分子指责世界有风险,要退回到“民族的就是世界的”论调。
中国当代艺术的问题根本不在什么西方话语权的殖民主义,而在于自我东方主义的狭隘和傲慢,以及对西方世界的一叶障目。进而可以认为,中国近现代以来的“殖民”艺术危机,其实完全是自身历史的痼疾所致。而西方的进入,更是因为“拯救”而来。不仅在启蒙,更在启示的意义上。艺术批评在此失语或乱语,只能证明艺术批评也是亟须拯救的对象。
作者:郝青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