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19日，德国当代艺术家安塞尔姆·基弗在中央美院美术馆的特展在一片纷纷扰扰的质疑中坚持开幕了。基弗本人对这一“没有他的参与以及未征得他同意”的展览表示非常失望，感觉“被强奸了”。而基弗代理画廊白立方则公开发表声明称“我们对这场显然违背艺术家意愿的展览感到震惊。迄今为止，艺术家对他所有大型国际展览都有全面参与。我们强调，无论在任何情况下，艺术家都不会承认这次展览。”

　　德国主办方以及央美的态度是“展览从法律上说没有问题”。然而，从没有人说这个展违法，别人指责的是这个展览办得不地道，不懂规矩。揪法律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这一展览的名称“基弗在中国”这样的标题显然也并不合适。

　　首先，央美美术馆是无辜的，也不是无辜的。无辜在于可能被德国主办方以及三流策展人忽悠了。不无辜在于，不了解、不按照国际展览正常程序管理办事，踩了雷还不自知。

　　几个策展人一拍脑袋就办个大展的时代真的已经过去了。作为专业美术馆，只凭借策展人的想法、私人能量拉关系搞赞助就想办一个国际性的大展这种尝试本身就很荒唐。有了想法，又不按照国际惯例去实施，藐视应知会的各方，时刻准备硬上弓、抄近道、走捷径，甚至还有着“我办这个展对宣传艺术家不也是好事儿么？为甚要横加阻挡” 这种想法，简直太天真了。

　　这个展览很明显损害了他人的利益。基弗后面是白立方和高古轩——首屈一指的一线国际画廊，也是出了名的控制狂。他们对艺术家在哪里出现，怎么出现，今天露哪张作品，明天露哪张作品都有非常严谨的规划。他们也许早就有将基弗推进中国市场的计划，凭空杀出这么一个展览， 打乱原有计划，自然生气。况且，画商跟藏家之间都有共识。如果藏家打破共识，随意抛售或者展出作品会被拉黑，驱逐出局。画廊和藏家对作品的追踪和控制十分严谨，夜拍上放出的每件作品从何而来，大概往何处去，画商都很清楚。而这次为央美展提供作品的藏家竟能一次拿出80多张基弗作品。央美的这次展览也自此背上了为整体抛售造势正名的黑锅。这也解释了艺术家和代理人对这个展览如此深恶痛绝的原因。如此行为是成熟艺术市场所不能容忍的。如果投机抛售成为事实，那它伤害最大的就是艺术家，然后是代理人以及通过正常程序买进的其他藏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高古轩白立方代表的是整个产业链条对私自投机整体出货的行为表示坚决的反对。

　　白立方、高古轩有那么大能量？请自查全球当代艺术排前二十的艺术家都是谁代理的。能混成数一数二的大行，凭借的就是严谨有效的规划，强大的市场推动力和控制力。这也是为什么白立方等要公开喊停的原因，跟业界摆明立场。

　　为了推广基弗，白立方和 高古轩近两年有节奏地在拍卖夜场一件一件放东西，一线艺博会上也不时能看到画廊带来基弗作品。伦敦皇家美术学院基弗特展，他们也是跑前跑后，提供各种资料，帮着找作品，梳理展览脉络。为什么这次不能帮着央美办？这里面有话语权的问题。伦敦皇家美术学院办基弗展，对艺术家来说是求之不得的机会，就跟当年泰特办赫斯特展一样，是送上青云的东风。皇家美术学院格调高，说话有分量，认认真真策划了两年，讨论，研究，展览质量极高。央美展却并非如此。本以为是给人家宣传，结果人家却认为你糟践东西，借此宣传自己。而且，作为专业美术馆，挑选哪些作品参展里面有门道。同一时期风格的东西，上哪件，不上哪件，除了学术标准，这里面也涉及利益。展出的，市场价扶摇而上，不展的可能是另一番景象。所以在办大型展览时，画商提供的藏家信息美术馆都要小心推敲，好好捉摸哪些是真值得上，哪些是画商夹带私货。而央美这次决定一锅端展出同一个藏家的作品，本身就违背了公立美术馆的基本道德。“基弗中国第一个回顾展”的头衔，对艺术家本人显然是不尊重的，对藏家产生的利益影响很可能是正面的。虽然央美明确说作品不卖，但展览结束后卖不卖呢？

　　这位德国策展人Beate Reifenscheid，一个被艺术家憎恶的策展人竟然坚持要办一个憎恶自己的艺术家的展，十分鲜见。除了利益，似乎无法解释。

　　从专业角度出发，一个被艺术家以及代理人如此排斥的策展人凭什么策划这个展览？就因为她能找到作品么？但一个策展人的职责并不仅仅在找作品。她到底有多了解这个艺术家都成了问题，她对艺术家艺术的理解是否值得大众去倾听？她跟提供作品的藏家是什么关系？这些问题不知央美美术馆可有研究考虑？

　　有人说，国际艺术市场为画商所把控，央美这次行为难道对于挑战传统腐朽的规则没有助益么？

　　第一，国际艺术市场最起码不是全由画商所把控的。各方势力角力，彼此有合作，有妥协，也有对抗和制衡，所以基本游戏规则非常重要。一个市场的正常运行需要规则牵制各方，不管这个规则是否完美，在目前，它仍有效。普天下没有百分百完美的体制，但可在实践里慢慢改善。这个展并不是以挑战并推动国际艺术市场规范为目的。他们本是想跟基本游戏规则合作的，长时间跟人谈判，希望人家加自己一块玩，但被无情拒绝了。

　　第二， 就算要推动国际艺术市场规范的优化，也需由内向外，进入游戏圈，玩得好，才有资格说话。央美展办得无异于将自己推离游戏圈十万八千里，还在国际上落了一个“不仅能力差，而且不讲理”的名声，这对央美馆日后的发展会形成多么大的负面效果，不难想象。

　　希望这次“基弗（不）在中国”的事件能给国内各大美术馆博物馆提个醒，得真正打开窗户看世界。愿望是美好的，能力要跟上。逐渐建立起像样的策展团队和规范的展览程序，多了解别人家的经验和规则。本土美术馆深耕于本土比跨大步办超出自己能力的国外展览有意义得多。一个大展钱从哪里来，作品从哪里来，策展人哪里来，要调查清楚，公开透明，从而杜绝私人利益裹挟公共机构的可能才是未来发展之道。

　　（作者系艺术评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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