扇子在中国历史悠久,少说也有三四千年,然而现代人谈起扇子,第一时间想到的不会是团扇、羽扇,而是折扇。这根据蝙蝠翅膀开合原理而创制的怀袖雅物,是不折不扣的舶来品。
时尚舶来品,招摇的名片
折扇是发源于日本的异域风物,约在宋元已传入中国,自明中叶后普遍流行。明初洪武年间,日本朝贡使节进贡日本扇,太祖朱元璋赐予群臣。永乐年间成祖朱棣喜爱折扇卷舒之便,命工仿之。宣宗朱瞻基除沿袭宫廷端午赐扇传统,更亲洒宸翰,有画扇诗:“扫却人间炎暑,招回天上清凉。”折扇在中国经不断改良后,大放异彩,成为文化风尚。到了民国时期,书画扇已不止是生活必需品,补白大王郑逸梅如此说道:“折扇在握,携带出门,在挥暑时候,人家瞧到了丹青名家署款,便知道这个人是很有来历的,便不敢来欺侮你、折辱你,无形中省却了多少烦恼。”张大千亦曾说:“在文人社会中,扇子并非是用来扇风取凉的,如果为了扇风取凉,何必要请名家来写、来画扇子,扇子最重要的作用,是代表持扇人的身份。手持一把扇子,字是谁写的,画是谁画的,扇骨是谁刻的,别人从扇子上就能看出你的身份、地位,比现在用名片有效多了。”
折扇由生活必需品转变为身份象征,加以社会结构迥异于过往,不论文士、商贾皆持扇,需求量大增。相对于书画大件而言,书画扇虽是笔小生意,但连年不衰的市场需求,也造就了笺扇庄近百年的辉煌荣兴。据王中秀《近现代金石书画家润例》统计,近现代书画家的润例全都有书画扇一项,哪怕简之又简的简例都落不下它。20世纪20年代后,这种状况越发兴盛,还出现专门为书画扇而设的展览会。而画扇因画幅空间上宽下窄,地平线随着扇底斜下为弧形,迥异于一般形制,能激发书画家布局构图的新意并显其功力深浅,旧时画商有1尺作2尺计价之价位行规。
四类艺术,一扇满足
中国折扇在制作设计上,不同于日本的最大变革在于扇面仅粘贴于最外两边大骨,小骨穿过每折空隙;日本折扇则大小骨均紧粘。每一次开阖,小骨与纸间难免磨损,再好的扇子都经不起豪迈粗手的折腾,易从折处破损。具实用功能的艺术品保存本就不易,折扇可说是书画作品中最难保存的,若真啪哒啪哒开阖,用力招摇,清风灌注,既不雅气,爱扇人更是看得揪心。保存虽难,但其集诗文、书画、篆刻、工艺于一身的艺术特色,异于其他书画形式,开扇则书画赏心悦目,合扇后扇骨可观可把玩,便于随身携带,直是教人一扇在握玩赏不释。折扇平日多折叠收起,扇骨便是扇子的第一门面,以竹柔韧且具弹性者最为适用,举凡湘妃竹、梅鹿竹、棕竹、玉竹、葫芦竹等各类;木则有楠木、乌木、鸡翅木、檀香木、紫檀、黄花梨,直至金漆、螺钿、掐丝等工艺和象牙、玳瑁之类的奇珍之品。扇骨样式有圆头、方头、蚱蜢腿、琴式、竹节式等花样百款。刻竹扇骨名家辈出,自清开始,更有书画家主动参与扇骨创作,至民国期间达到鼎盛。扇骨也成为藏家的考量关注之一。
收藏折扇,小品成大作
收藏折扇可上追至清代,18世纪中期清宫内廷大量搜罗明朝折扇,19世纪初江南一带文士收藏风气亦极盛,据清代曹言纯《种水集·扇影集》中序言:“余家藏有书画旧扇,友朋间亦颇有藏者,陈新菸、戴松门、钱麂山、文后山、庄雪塍、殷云楼、吴余山,皆逾百面,或数十面。唐大令至满千数。屠居士亦有数百。”而据清宫《石渠宝笈》及曹言纯记录,也可看出折扇保存不易,清时即已有折扇脱离扇骨,仅裱存扇面的收藏情况。民间收藏明清扇面最著名者当属小万柳堂。小万柳堂为清末民初廉泉、吴芝瑛夫妇的堂号,藏品主要来自江苏泰县的宫本昂与宫玉甫。宫氏兄弟为海内收藏大家,对扇画最为用心,集为《明清两朝名人书画扇存》六集,共1053叶扇面。这批收藏,后散见于各大拍场,最集中者为北京保利2013年春拍“小万柳堂剧迹扇画夜场”,72件明清金笺扇面百分百成交,总成交额高达人民币9087万元,唐寅《江亭谈古》拍前估价为人民币200万元至400万元,最终以人民币1150万元成交,成为首件破千万的扇面。至近代收藏折扇最知名者应为吴湖帆,其经20余年苦心搜罗的“七十二状元扇”,后慨然捐赠苏州文管会,现收藏于苏州博物馆。
书画收藏界有言:“一手卷、二册页、三中堂、四条屏、五楹联、六扇面。”海峡两岸知名的藏扇家黄天才,当年在选定收藏项目时,曾与张大千的门生匡仲英讨论,匡仲英建议其收藏大件作品,认为书画扇是小玩意,“不成东西”。扇面为小品,收藏价位门槛相对低,但确实也是一门类,收藏者多再细分为不同系列主题,以成局面,蔚为大观。对于过去的收藏折扇景况,据黄天才忆述,1968年春间陪张大千先生到九州福冈去拜会日本书道会长原田观峰,他领着我们去参观书道会的仓库,在堆满中国字画的大库房里,有两个高与人齐的大竹篓,里面杂乱地堆集着旧折扇,据说有2000柄之多。另一次,东京一家专营中国书画的画廊通知我,一集装箱的中国旧折扇到货,门市部仓库放了好几箱,我赶去看,果然看到好些个高与人齐的大木箱子,每箱至少也有五六百柄吧。”台湾早年最盛大且具标志性的折扇展览乃1984年历史博物馆的“千扇展”,该展集黄天才、王翔龙、张允中、杨隆生、张心白自藏品中精选共1000柄折扇,召集人黄天才忆述:“单是东京、横滨地区,藏有三四百柄成扇的朋友就有四五位,横滨的王翔龙先生藏扇700多柄,数量和我不相上下。”而当时经营有驾堂的张允中,手中更是保持着千柄书画扇做为流通。
随着时代演进,书画扇在拍卖场渐受重视。国内拍卖公司成立之初,与扇相关的专场不多,1994年中国嘉德开设“中国扇画”专场,1995年北京翰海开设“中国扇画”专场,1995年香港佳士得春拍“19至20世纪中国扇面”专场,可见扇画所受到的关注。此后知名的专场有2005年北京诚轩秋拍“善哉扇斋——黄天才藏扇”、2006年西泠印社“中国书画成扇”、2011年中国嘉德“扇苑善缘”、2013年北京保利“清风一握——折扇文化艺术专场”、2014年北京翰海秋拍“添语实录——宝聚斋私人珍藏中国扇画(夜场)”、2016北京匡时春拍“吟月馆藏扇”等,上海朵云轩及西泠印社则常态性的开设“中国书画成扇”专场。
近年来以扇画为主题的拍卖专场不断增加,多能夺得佳绩。藏身于各书画专场的折扇,也是屡屡站上价格高峰,进入夜场,成为吸睛重点,咫尺缩千里,小中见大,精品价位直追大作,身价今非昔比。举一佳扇为例:冯超然、张大千1937年作《桐荫仕女·华岳高秋》,乃具有史实价值且极为罕见的一柄成扇。张大千题跋:“丁丑六月二十一日晨,铁鸟九只,掠屋瓦而过,产卵二十有奇,落湖西,群情惊异!”该日即1937年7月28日,卢沟桥事变之后,日军开始对华北发动全面进攻、侵占北京的一天。大千生动地记录下事变,绘画却是另一番华美天地,设色除花青、石绿、赭石和白粉,并用金粉勾勒山骨,衬以金地,华美灿烂中有明俊清奇的美感;另面冯超然仕女虽自叹“笔墨痴拙”,其实也是灵秀之韵毕现。题跋与绘画,现实与理想,如此矛盾地共存在一柄小扇中,昔人已去,历史与艺术却永远共存下来,留给后人无限感受。此扇于2006年北京诚轩秋拍“中国书画(二)”拍得人民币34.1万元,2011年北京保利春拍“四海集珍——亚洲华人藏重要近现代书画夜场”成交价人民币460万元。
扇面成千上万,成扇难得
以时代而论,明代折扇流传至今者珍罕如晨星,清代作品数量亦不多,最大宗的是近现代折扇,以海上画派、京津画派为多。然而折扇娇贵,一来破损后多留存扇面裱为镜片或集册,二来是藏家为求保存,在尚未破损前即拆裱,以至于留存下的扇面较一柄完整的折扇多不胜数。而早年拆装后,扇骨亦多捐弃,或是成捆成堆地贩售,不为人所重,使得今日老扇骨难觅,价位水涨船高。扇骨藏身于各书画扇专场,除了名家扇骨作为单一艺术品上拍,更有甚者则是买家相中扇骨,买书画扇只为好扇骨,至于留扇面或留扇骨,就端看何者艺术表现或价位潜力高了。对于将折扇揭裱为扇面,张大千曾告诉黄天才,他最讨厌别人把他画的扇子从扇骨上拆下来裱成镜片:“书画扇不是实用品,也不是装饰品,我为你画扇子,是希望你在文人雅集或社交场合拿出去炫耀一下,为我扬名,也为你自己张目,谁稀罕你把画扇作为装饰品挂在墙上!”黄天才也认为,拆裱扇面,不仅破坏了一件作品的完整性,也无异是把折扇的基本功能否定。藏扇名家包铭新言:“要知道成扇是拆一把少一把,而扇片存世成千上万,年份早、名头大、笔墨精的也不难见到。有能力有把握修补就修补,无此能力把握就原样保存,以待来者。收藏是接力赛,收藏家要多为后人着想。”收藏毕竟是“欣于所遇,暂得于己”,折扇别于扇面,既具实用性,并有着综合艺术的完整性,若仅裱作扇面欣赏,也就不需折子,不必成扇了。
金扇招凉人舒爽
明代,文人雅士、一片金光
明代折扇多藏于两岸故宫,民间流传极少,多为扇面。在1994年蘇富比春拍“定远斋珍藏中国书画”专场,仅明代折扇即有仇英《高士驾鹿》,张灵画、于敏中书《西山访梅》,仇英画、彭年书《雀张泣别》,张宏《溪桥拜别》,盛茂焌《溪山钓鱼》,宣德皇帝《花卉》,邵弥《白梅》,周之冕《山茶花》,皆为老扇骨金笺扇,全数拍出,最高价者为仇英《高士驾鹿》新台币74.75万元,本专场亦应是拍卖专场上集最多明代折扇的一场。如此看来,明代折扇于民间者应该很多,别忘了藏家是张学良。黄天才筹办“千扇展”,走访诸藏友见逾千柄扇,仅见一柄明代完整的王建章折扇。王建章性情廉重,除友朋外,作画不轻易送与他人,所以传世稀少。此扇作于崇祯五年(1632),一面用米氏云山之法,笔墨润泽;另面所画山水深远、平远,山石崚嶒,树木用笔工细、烟雾萦绕其间,气象萧瑟荒寒。黄天才在1996年所写《藏扇之乐》,详述此扇来历和其珍爱之情:“明扇我只有一柄,是明末书画名家王建章在崇祯五年(1632)画的,金扇面,两面都是画的水墨山水。此扇原为京剧名伶梅兰芳的秘书许姬传先生所藏……刚入手时,扇面断裂成三折,经我送请日本裱装名匠目黑三次(黄鹤堂主人)精心修整后才恢复旧观。此扇扇骨,质材为上等水磨竹,素面无雕刻,做工精给,古朴可喜。尤以年代已三百六十多年,岁月磨砺,竹面平滑无比,光挪照人,备增古意。”此扇后于2005年北京诚轩秋拍“善哉扇斋——黄天才藏扇”上拍,预估价人民币8万至12万元,最终成交价人民币77万元,至今仍是市场仅见之王建章成扇。
清代,帝王至尊、金贵耀眼
清代皇帝扇作,所用扇面极为讲究,在市场上偶有所见,多为扇面书法,画较少,成扇尤其难得。1995年秋,北京翰海开设“中国扇面”专场,乾隆帝的《禽栖图》成交价人民币7.7万元,其扇面为极特殊的金花笺。一般的金花笺又称“泥金粉蜡笺”,乃在具有其他色底纸绢上用泥金银加描龙、凤、花卉等吉祥纹样,而宫廷御用则往往在泥金地上用色加描花样,或轧印成微微凹凸的花样。在帝王扇中,各种金笺的使用比例非常高,扇骨也常有珍稀名品。而此柄为九档的日式扇,因档数少,扇面折数少,扇面较平整,其面积也往往较大,于其上作书写字相对自在许多,对于书画家来说难度也降低,好挥洒写意风格,故而在近现代书画家润例中可见标注有“密骨扇加倍”之例。而日式扇大骨较一般扇骨窄,与小骨宽度相近,穿上扇面后,大骨粘贴后会出现多的纸面,称为“让边”,而此处因暴露在外,也更易磨损。有的让边镶裱锦绫,其花色和精粗,也决定了扇面的价值,并可帮助判断年份和流传区域状况。
民国,金笺画不画?创作价加倍
金笺纸依照用金在画面上的不同表现,可概分为泥金笺、冷金笺、洒金笺等,于明代极为流行。现存的明代书画扇面金笺比例甚高,但从清初17世纪中期开始,金笺的使用渐渐衰退,白纸折扇逐渐普及。清末民初,金笺折扇又再度受人喜爱,张大千也曾在20世纪30年代在苏州订制仿明金扇面。在1962年写赠熊式一的《瑞士瓦浪湖/临魏石门铭》扇面二幅(2014年香港蘇富比春拍成交价75万港元),夹层有“蜀人张善子画扇”朱记,题记:“此三十年前在吴门定制仿明金扇面,于非厂尝誉为置之停云馆中无辨真赝者,偶检得之,真成古物矣。为之慨然。爰又记。”
民国时期书画扇润例多标注“金笺泥金加倍”“大青绿加倍”,有的则是“金笺不画”。为何?金笺扇面看来虽是金碧辉煌,但创作过程实是不易,胡佩衡《画箑丛谈》:“金笺扇于粉拭后,再以大绒遍拭之,用笔不可重描,描则金易脱落。故于皴山极感困难,稍不留意,有重复之笔,或皴法太乱,纵为修饰,立即模糊,无论如何补救,不能美观矣。渲染笔宜轻速,一次即可,否则模糊之外更甚,金扇以墨画及青绿为宜。浅绛之着色反觉暗淡,因汁绿与赭石,与金色相混也。又有一面洒金,一面素纸者。其素纸之性质,与普通素扇原料不同,性质最滑,笔难沉着,不若作画于洒金面为愈。”直至今日,金笺扇仍受到追捧。张大千折扇画价最高者为1935年《萧踈红叶艳于花》,另一面为王遽行书,金笺扇面,湘妃竹扇骨。其画取法明代大家陈洪绶,并上溯宋代院体画。大千自题二段,记该扇为“非厂社长叹为巨制”,于2011年天津文物秋拍以人民币761.6万元成交。另一金笺扇张大千1948年作《红叶八哥》,另一面为王福庵书法,1995年香港佳士得春拍成交价10.39万港元,2008年中国嘉德春拍成交价人民币33.8万元,2012年香港佳士得秋拍成交价122万港元。大千书画扇多见于早年作品,20世纪60年代眼疾日重,除赠王新衡、张群等寥寥友人,扇作少见。1970年于八德园所订润例载明“叠扇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