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芾草书《元日帖》
释文:
元日明窗焚香,西北向吾友,其永怀可知。展《文皇大令》,阅,不及他书。临写数本不成,信真者在前,气焰慑人也。有暇作谱,发一笑于事外。新岁勿招口业,佳。别有何得?泗戎东下未?已有书至彼,俟之。
这件作品是南宋高宗内府所藏米芾《草书九帖》之一,随《吾友帖》《中秋登海岱楼诗帖》《海岱帖》合装,现藏于日本大阪市立美术馆。四件作品风格相近,似同一时期所作。《元日帖》纸本,纵25厘米,横40厘米,草书10行75字,为米芾中年所书。
这封信未显示收书人,根据结尾处有泗州的地点信息,说明该帖可能写于米芾任职涟水时,即绍圣四年至元符二年春间(1097-1099年),时芾近50岁。米芾在涟水仅任两年,政绩、家庭、创作、意趣都在平静中稳步发展。于此形成鲜明对比,晚年的苏轼正遭二次迫害,谪居海南,已近生命终站。元符新岁首日,在这大地春回、展望无穷的日子中,米芾却在恭敬地阅读、临习收藏的铭心绝品《唐文皇手诏》,并将临习不成的遗憾,以轻松的口吻告之书友。米芾告诫他,新年伊始,不要招致嘴上恶业。由信首可知,这位友人当时身在涟水西北方向。徐邦达先生认为此人就是与米相齐的薛绍彭,其时可能在汴京。
明代都穆在四帖后跋曰:“……尝入绍兴秘府,后有其子题识,盖海岳平生得意书也。其中有登海岱楼小字注云:‘三四次写,间有一两字好,信书亦一难事’。夫海岳书,可谓入今人之室,而其自言乃尔,后之作字者当何如耶。”
米芾是“宋四家”中最晚一位,虽未经过科举的煎熬而顺利入仕,但官运未曾显达,即便任礼部员外郎、书画学博士之职,也无大作为。他行世颠逸古怪,其实这些怪异举止的深处,是他对自己清醒的认知,他用这些表明自己的特殊,而最能传达自己性情的方式,还是书法。
米芾行书功力最高,但草书有独特意韵。这件《元日帖》,就代表了他草法的高度。元符元年,米芾购得《晋贤十四帖》,启发了他对草书的认识。他取法晋人,曾在《论书帖》中说“草书若不入晋人格,徒成下品”。米芾欣赏小王,曾谓“子敬天真超越,岂父可比也”。《元日帖》的特点是字间很少连绵,但能做到首尾相接,左右呼应,若行若藏,使得布局自由不凌乱。笔意极尽变化但无浮华,露锋起笔,顿挫起伏,变化轻重,这样便呈现一种天然真易的状态,也较晋人少了几分潇洒,可能是结思先于下笔的安排所致,故《元日帖》的文人之气较重。
宋人用表达各种意趣的尚意追求,开书法新风。在书法发展艰难的北宋时期,越过了“唐人法度”的高山,探索出一条书艺的新路。虽方向同一,但各书家自有面目。米芾写字,精勤同古人一样,“未尝片刻废书”。他早年学书,经历了一个由浅入深的过程,人称其字为“集古字”,实集的是古法,是他在长期的实践中体会到的诸家长处,并非单纯点划的拼凑。
米芾曾撰一卷《海岳名言》,是他艺术观的直接表达。全书不成体系,也没有传统书论的“遣辞求工”,只以其性情快语,欲达到“要在如人、不为溢辞”的实在目的,于是就留下了书法史上少见的痛快、全无伪装的言语,与其为人举止相符。“字之八面,唯尚真楷见之,大小各自有分。智永有八面已少钟法。丁道护,欧、虞笔始勾,古法亡矣。柳公权师欧,不及远甚,而为丑怪恶札之祖。自柳世始有俗书”。不过这些并非妄谈,因为米芾以晋人古韵为审美标准,又有早年深学唐人的领会,故能跳脱出来讲话。虽然毫无顾忌,但不在于攻击前辈同仁。他欣赏那种毫无矫揉的字,力求天然,反对作字模仿与描画。
米芾于习书、作书、藏书、鉴书、论书都有深入的实践与体会,这在“宋四家”甚至书史上,都是少有的现象,正如启功先生《论书绝句》第六十八首:“从来翰墨号如林,几见临池手应心?羡煞襄阳一支笔,玲珑八面写秋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