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当代艺术家使用册页的方式显示出一点:他们在艺术上的血统,并不是来自中国传统文化。
文/孙琳琳
艺术家的作品越做越大,难得他们愿意回到小小册页,做一些迷你的实验。
册页展的主意,最早来自英国艺术家玛丽·赫斯特(Mary Husted)。2004年,她在香港生活了一段时间,偶然在文具店发现了中国水墨画家所使用的折叠册页。“这种能打开、拉伸、再折叠的小册子太有趣了。”
在她眼中,册页是可以填空的中国笔记本,回国时,她带了一沓中国册页,每次有朋友来,就送上一两本作为礼物,让艺术家朋友在上面信手涂鸦。一份小小的礼物促成了一个有趣的艺术计划,2012年,赫斯特在威尔士国家图书馆举办了第一个Open Books(开放的册页)展。
2013年10月,杭州三尚当代艺术馆的“杭州跨年展·醒墨”将“Open Books——艺术家与他们的中国册页” 引入中国,并加入了数十位中国当代艺术家的创作。
当西方人在册页上随意涂抹时,册页并不是册页;而当中国艺术家展开册页时,他们又会怎样玩这个跟自己传统息息相关的文化游戏?
这折叠的册页,被当成东方的moleskine笔记本。
在中国的笔墨文化中,册页是一个纯装裱的概念,先有书画而后有册页,并且其中的内容一定是成对、成套出现的。
册页分为书法册页、绘画册页、一边字一边画的册页,内容上山水、人物、花鸟都有,一般都不太大,便于把玩和收藏。一般而言,整本册页都是同一主题,比如北宋沈括在《梦溪笔谈》中提到的《潇湘八景图》、陆俨少的《杜甫诗意图》等。
清华大学美术学院副教授、书画鉴定博士邱才桢说:“册页的英文是album,其性质更接近于一本书,通常是先有作品,而后将同一主题的作品装裱成一本册页。”
玛丽·赫斯特的涂抹,改变了册页的概念,在她手中,空白册页与一本moleskine没有区别。
而她展览中的西方艺术家也是这么做的,他们在使用古老册页的时候心里想的很可能是硬皮防水的moleskine。那种笔记本是西方艺术家的工作手册。两百年前,巴黎的文具店里就在售卖这种结实的小本子了,梵高、毕加索、马蒂斯都随身携带。
梵高在巴黎期间一共用掉了七本moleskine,记载着草图和作品,当中更包括他最著名的作品Vase with Sixteen Sunflowers、Vase with Twelve Sunflowers,这些珍贵的笔记本现在收藏于荷兰阿姆斯特丹的梵高博物馆。
如果说Open Books是一个文化游戏,那册页在其中是被有意误读的,误读成一本东方的moleskine。
他让这些生活在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中国艺术家有所体现,因为他们是传统册页的“最后一代”。
明清时期册页流行,既有把书画装裱成册页的,也有预先装裱制作成册,然后再作书画的。如果循着这个传统来玩,中国艺术家必须要考虑到题材的统一性和结构的对称性。
几乎所有当代艺术家都放弃了这种传统的思路。因此,三尚当代艺术馆艺术总监陈子劲认为,有必要在展厅的中央区域加入任伯年、黄宾虹、陆俨少等近现代大师的册页作品。
他让这些生活在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中国艺术家有所体现,因为他们是传统册页的“最后一代”。
面对册页,中国艺术家会自然地想到笔墨,但并不会想到装裱和对称。而国外艺术家则更倾向于拼贴与涂鸦——册页在他们眼中大概很有手工册的味道。
三尚对展览布置做了最小化处理,如一幅长卷自然延伸,不做分段和高亮显示。80个水泥展台,66位艺术家,84件作品,统统是一样大小的册页,需要一点耐心才能全部看完。
对于初涉艺术的观众而言,这种布置具有一种通俗性——单纯的呈现形式有助于对展览内容的理解。当然,与册页本身无关。
“所有艺术家用同一种形式放在一起展出,一下子就看出高下之别了。”
书法家王冬龄以写大字闻名,这次为了回应册页的命题,他改写小字,在小小册页上抄下《老子》五千言;当徐冰的《新英文书法》和谷文达的《碑林·唐诗后著》出现在册页上,他们仍在重复过去说过的意思;丁乙、张恩利画在册页上的缩微作品,实际上是将速写本上的内容复制到中国册页上,这感觉在武艺、李津、刘庆和的册页中同样明显。
还有一些人画草图,比如管怀宾,他并不在乎这是不是一本册页。花俊则把册页当成了行为艺术的载体:他抽出自己的血,稀释后抄写了《心经》。
Open Books的学术主持张颂仁看过84件作品后说:“册页展或许会成为一种文化意识的征兆。对艺术家来说,回归传统文化的册页本身,也是一种创作的启发。”张颂仁是回归传统文化的倡导者,但眼前似乎并没有出现他所期望的那种苗头。
说是开放的册页,其实每一个参展艺术家都受到它所在的文化与语境的限制。中国当代艺术家使用册页的方式显示出一点:他们在艺术上的血统,并不是来自中国传统文化。
三尚当代艺术馆用了两年来邀约与收集展出的作品,对他们而言,这次展览是一个当代艺术的全球化平台。所有艺术家都在册页上同台竞技。三尚当代艺术馆策划总监林歆菊说:“所有艺术家用同一种形式放在一起展出,一下子就看出高下之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