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曾经,李苦禅大师对儿子李燕说:“在历史上,父子画家,往往儿子超不过父亲,原因之一就是儿子为父亲的影响所遮掩,二是儿子没有超出父亲的艺术成就,亦步亦趋,这样时间长了以后,在别人心目中,儿子就好像是父辈的附属品。”
怎样才能不是父辈的附属品,而成为独立的自己呢?这个问题,其实,李燕并没有刻意地去思考。而是随着时间的推逝,年近古稀依然求索的他,画风显示出一条继承父亲又不同于父亲的道路。
参考消息北京参考记者 付裕
他是著名画家,秉承传统文人画风,且家学底蕴深厚;他是国学鸿儒,一贯热心于易学、金石学、民俗学等传统文化研究,知识渊博,引人深思;他是保护京城传统文化的“四大铁杆”之一,经常以实际行动致力于文物保护;他是人民教师,继承父辈执教风范,幽默风趣,旁征博引,经常博得数百上千听众的热烈欢迎;他是李苦禅大师的儿子,中央文史研究馆馆员、著名画家李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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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自己的笔墨
李苦禅曾经给李燕讲过这样一个故事:“从前,有两个道士看见一个盲人老爷子从南边走来,路中间有块大石头挡着。一个道士说:‘老头,从左边绕过来!’另一个道士则说:‘老头,从右边绕过来!’你猜,老爷子怎么着?”李燕笑着对记者说:“那老爷子是一下子从石头上蹦过来的。”
“作画就要这样。画思当如天岸马,画家常似人中龙。画画不可人云亦云,落入前人窠臼。踩着父辈的足迹前进,虽说便捷安全,却是一种不成大器的方法,只有让晚辈走自己的路,画自己的东西,才能有所成就。”在北京歌德“励壮丹青——李苦禅、李燕书画作品专场”展览现场,李燕对记者这样说。
李燕自幼在其父亲李苦禅先生“画自己的东西,创自己的笔墨”的教导下,嗜好国学文艺,又“转益多师是我师”,不囿于家学影响,于1958年考入中央美术学院附中,继而升入中央美院中国画系,专习绘画。
受父亲李苦禅先生影响,李燕强调不仅要以学问、思想来作画,更要以时代的头脑、人民的心理来作画,不单纯以技巧为之,更反对“纯个人表现”的涂抹。因此,李燕笔下的动物、人物、花鸟、山水,各有独到之处,甚至很多年轻人评价李燕笔下的小动物非常可爱,有点“萌”。
“50多年以前,我在美院附中上学时,每个星期天一早,我都去动物园画速写。最少拿回三五十张,最多的时候拿回100多张。”李燕说:“那时候,一顶大草帽、一个军用水壶,穿着松紧带大裤衩,腰上别着一个口袋,口袋里是半张面饼和1块咸菜,画着画着,就满头大汗了,但丝毫也不觉得累。”
“我在画动物速写时,都不是把它们当成冷冰冰的物象来画,而是带着浓厚的、深沉的感情去画。”谈到画动物,李燕陷入了回忆:“‘文革’时,我已经20多岁了,我也被关入了‘牛棚’,所谓的牛棚就是关押‘牛鬼蛇神’的地方。那时,‘牛棚’人满为患,经常把我这个没什么深探价值的批斗对象赶出来。我又没地方可去,所以第一个想到的地方,就是没有阶级斗争的动物园。”
“那时动物园特安静,有一次正好碰见一只从四川刚刚运来的、当地农民捡到的小熊猫。饲养员把它放出来晒太阳,这么近的看熊猫我可是平生第一次,我小心翼翼的试探着能不能再离近一点看,饲养员没表示反对,我就得寸进尺摸了摸小熊猫,它身上的毛比所有的毡绒都密,我看旁边没有人,我又得寸进尺问能不能抱一抱,饲养员点点头,就把它抱起来了,太开心了,太好玩了!”李燕一脸幸福的说:“小熊猫其实很怕热,它的肚子总是贴着一块凉石头,还愿意稍微扭头往后看,两个小脚丫像胖小男孩的脚丫一样,我觉得这姿势太有趣了!所以,后来,我画小熊猫,主要就画这一个姿势:趴在石头上,脚心冲着观众,头稍微侧过来,太可爱了!”
“夫画者,从于心者也。技法服从内容,人物形象服从性格特点和其经历。如果对禅宗不了解就画不出禅意,如果对动物不了解就画不出动物。”李燕特别注重观察自然和生活,同时,又酷爱读书看报,知识涉猎广泛。他的作品往往多方听取观众的反应,虽然题材广泛,人物、山水、花鸟、走兽皆画,但又兼收并蓄,不囿于一家一法,画风随画意而多变,却能各得其妙。
对此,李燕常说:“国画家要秉承一个宗旨,就是你跳动着的心灵脉搏要与中华文化的脉搏一致,美术创作要有强烈的时代感。”
“学古而不泥于古,借古以开今,画我家画,画有自己面貌的画,要从生活中取自己的画稿,古人重写生;临摹是手段,但不是目的。目的是拿临摹来的手段加以改造,来画具有自己生活特征的画。”李燕说:“父亲对我是这么说的,我对我的学生们,也同样这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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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不坐,二不休”
听李燕教授讲课真是一种享受。
没有图片,没有音乐,但是,他一会儿来一段评书快板,一会儿即兴铺纸沾墨画上几笔,一会儿又来一段京剧亮相,一会儿随口诵读几句诗词歌赋文言雅句用以点睛,再加上丰富协调的肢体语言,和幽默风趣、深入浅出的讲解,每每引来听众的一阵阵掌声。
在由李燕和夫人孙燕华实施30年的免费国学普及讲座的现场,记者和几百个听众挤在一起,听了一节4个小时的课。期间,没有休息,70岁的李燕先生一直站在讲台上。而下课后,被簇拥着提问照像的热烈场面亦令人瞠目。
“他已年逾古稀,但是,‘一不坐,二不休’地无稿演讲已经持续了30多年。”孙燕华说:“不同于学校里的教书与授课,这种免费国学普及讲座就是想让更多人了解传统艺术,更喜爱我们自己的文化,因此,虽然是我们自己出钱,自己组织,非常繁琐,但这样有意义的事儿,付出再多的辛苦,也是值得的。”
李燕总是称自己为“教书匠”,他也常常开玩笑的说,他家有两位“教书匠”,一位是先父李苦禅,一位是他。30多年来,他在苏东坡先生“博学约取,厚积薄发”的教导下,常常把最新研究成果与教学实践相结合,深受欢迎。再加上他幽默风趣的语言,学生们常说:“听李燕教授的课是享受‘文化大餐’”。
数十年来,李燕继承着先父李苦禅先生的教诲,以弘扬优秀传统文化为己任。他常说:“没有北京的文化环境,就没有李苦禅,没有老舍,没有齐白石。传统文化不代表陈旧,传统文化是一个民族创新的基础,它就在你的血液里,在你的遗传基因里。”
因此,对于李燕而言,他不仅将教书育人的工作凝结在三尺讲台上,也不惜花费精力和财力,为力倡人文教育、保护和恢复传统文化而奔走。
1994年,他和夫人孙燕华一起,为了抢救非物质文化遗产北京曲艺,自费拍摄了13集电视系列片《胡同古韵》,成为第一次用电视记录京津曲艺曲种的电视系列片,并无偿提供BTV与CETV电视台播出,引起曲艺界和非遗保护组织的高度重视。
同样,作为《周易》学者,李燕也在研习中发现,自古以来无人作《易经画传》,于是他决定补此缺漏。他先将《周易》今本与马王堆《帛易》等出土文本对照,调整出一个自觉更正确的《周易》文本,而后译为白话文,并配白描插图450幅,1993年由和平出版社出版,并在海峡两岸多次再版,并由外文出版社选中,以英、法、德、西班牙文翻译出版,发行于四海。2013年春增加新的文章,由中国旅游出版社再版。
在研究书画的过程中,李燕也继承了李苦禅先生素爱金石的传统。他将李苦禅先生收藏的许多珍贵金石拓本及题跋进行详尽的整理,并举办“苦禅金石缘”展览,将淡漠了数十年的“金石学”重新予以继承弘扬,在文字与书法艺术的演化、史学论证的正本清源等多方面进行梳理和考证,对国学普及教育、对书画专业的教学,都具有深广的推动作用。
“要元素,更要灵魂。”李燕说:“近年时常听到看到‘要在文艺作品中添加民族传统元素’的观点,民族元素固然需要,但更需要民族传统文化的‘灵魂’。否则,只能机械组装、徒有其表而无法深入人心。做一位真正的画家需要具备太多方面的国学修养,更要明确的将各种有利元素有机融合。这绝不是表面符号式的装点,更不是猎奇的‘装置’,而是要面对最终展现中华民族独特审美的灵魂。当代振兴中华的庞大工程,也同样需要我们一点一滴、钩沉补缺的工作积聚而成。这就是,要以平常心做平常事当平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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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寻“中国气派”
“学如不及,犹恐失之。”李燕家里的墙上,一直挂着苦禅老人晚年手书孔子的一句话,这,也是他的座右铭。
“我父亲生前常说,在文化艺术里,只会画画是小道……再往上是中华古典哲理:老、庄、禅、易、儒。”李燕说:“因此,如欲画高,必以比画高的各层学问来统领之。否则,就画论画,止于作画,终究浅薄。”
正因如此,李燕常常以古代著名的文人为榜样,十分注重知识修养的整体性,对经、史、文、哲、科技、宗教、风土、民情等类杂学无不投缘,或诗、或文、或画、或书,无不日伴其身。对此,李燕常讲,过去的中国绘画中,文人画是最高的。广博的知识和文化的修养,用于哪一方面就会表现于哪一方面。用于绘画就是画家,用于书法就是书法家,用于医道就是医生,这是中国文化的一个优良传统,不应该断。
“先父经常举东坡先生的例子。他是什么家?政治家、文学家、书法家、画家、美食家、养生家、茶道专家、品酒专家……究竟他算什么家?”李燕说:“其实,他就是一个中国文人。”正因如此,李燕也用这个标准来指导自己的价值观,希望做一个着眼于“文化体系”的学者型画家,而不是西方那种专用型或职业型画家。但是,如果有人称他是“杂家”,他却笑而不应,这是因为他认为自己只是对于传统文化各个领域门类多有涉猎,还不够资格称为“杂家”。
“在新的知识面前,我永远是一个小学生。谦虚不是一种姿态,而是学术进展到一定程度自然产生的一种心态。”李燕说:“我经常做这样的比喻:人们常说,沙滩上不能盖高楼,但金字塔就是沙滩上盖起来的,为什么它能不倒?因为根底大。”李燕说:“在‘做学问’时,要像盖金字塔,底盘要大;而‘用学问’时,要把金字塔倒过来,才能无坚不摧。”李燕说:“博学而约取、厚积而薄发。我以为,繁荣文化事业并非止于种种文化艺术形式之表,其核心应在于闳强信仰,在于通过对传统文化之社会实践的勾沉补缺,建树适应新时代的人生观和价值观,以加强中华民族的精神凝聚力,由此方能使繁荣文化建立于雄厚的基础之上,塑造和推进我国传统优秀的文化大国形象。这也正如《易经》所言‘观乎天文,以察时变。关乎人文,以化成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