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渚神徽浮雕
印加太阳神维拉科查黄金面具
朱大可
耐人寻味的事实在于,良渚大神并非是地球上的孤独的存在。在北非的埃及和南美的蒂亚瓦纳科(Tiwanaku,今玻利维亚境内),都可看到类似的日神图像。
只要把良渚神的人-兽分体图式加以转换,合并为人-兽合体图式,就能获得一个标准的斯芬克斯造型。就图像符号学而言,在良渚神和斯芬克斯之间,有着某种惊人的内在同一性:相同的神脸、相同的大眼、相同的太阳芒刺、相同的猫科动物的身躯,以及相同的神蛇纹饰。这种图像的高比对性,足以制造出一个视觉上的幻象,仿佛是一对孪生大神,分管北非和东亚的人类事务。
两者间的不同之处,在于斯芬克斯的鹰翅,在良渚神徽中没有直接呈现于身躯,而是融入羽状帽冠之中,令符号表意变得简洁起来。更为重要的差异,在于埃及神像及其金字塔建筑,具有典型的巨石崇拜特征(巨大的石头体积和广袤的视觉空间),而在东亚,这种粗粝的巨石竟然全部换成美丽的细石——玉器,犹如前者的一种缩微模型,并以随身携带的方式,坚定地延续来自非洲的古老信仰。
在良渚和埃及之间的纹饰相似性方面,饶宗颐有两项重要发现。其一,在良渚多个玉璧上发现带翼太阳的纹样,但它不仅属于良渚,而且在西亚古代史上具有重大意义。埃及碑铭多以带翼日盘作为日神崇拜的标志,而赫梯、亚述和巴比伦诸王朝,也都采用这一图样作为纪念碑及图章上的装饰图案。饶宗颐认为,这是西亚的闪族人对北非的一种文化征服,它迫使埃及法老接纳了以日神沙姆什(Shmushi)为核心的日神崇拜。
其二,在大汶口陶器、良渚玉璧和北京博物馆藏玉琮上,均发现日月合体纹样(圆形日盘在上,新月在下),饶宗颐认为是“明神”(Sun dice)的记号,它是日神崇拜的一种进化模式。这种图式在埃及鸟头神荷鲁斯、日神阿蒙等众神的图像上得以清晰呈现,也在苏美尔、阿卡德和巴比伦诸王朝被普遍使用,乃是王权的重大标记。这些古怪的相似性都向人暗示,在这两种相距遥远的文明之间,出现了某种古怪的符号共用现象。
另一良渚神徽的对应者,是印加帝国的日神维拉科查(Wiraqucha),其崇拜地在玻利维亚蒂亚瓦纳科(Tiwanaku)。该文化遗址保存最完整的,是“卡拉萨塞亚”——印加人祭祀日神的祭坛, 代表性建筑物是“太阳门”(The gate of sun),高2.5米,宽达4.5米,重约12吨,基座和门由同一块岩石雕凿而成,中央有一门洞,门楣上刻有精美的浮雕,主体为日神维拉科查雕像,其头部放射出鸵鸟羽毛形状的光线,两手同时执杖,权杖两端饰有象征太阳的鹰纹。四周排列着三行共24个被认为具有日历功能的人面图形,看起来犹如一群带翅的鸟形勇士,手执棒状兵器,面朝大神单腿下跪。这些图像被认为是一种神秘的天文历法系统。而在门楣下端,出现了1万年前灭绝的古生物“居维象”(Cuvier)和1.2万年前灭绝的剑齿虎(Machairodus)。
只要将浙江余杭良渚反山15号墓出土的玉梳背神徽, 跟太阳门上日神维拉科查雕像加以对比,就不难看出,两者在造型上几乎完全一致:同样的方型头颅和怒睁的圆眼,同样的羽状帽冠,同样向外伸出手臂并握住棒形物。很难认为这只是一种神学巧合。基于维拉科查是日神,据此反推良渚神徽上的神祇,应该就是大名鼎鼎的日神少昊,而羽状帽冠是太阳芒线和鸟羽的复合象征。这跟史载东夷族群的日神崇拜和鸟神崇拜完全一致。
不妨再比较一下印加太阳神维拉科查的面具,和良渚神徽之间的神性。尽管神像的上下关系在传播中发生了颠倒——良渚神徽为神在上而神兽在下,印加面具则是神在下而兽纹帽冠在上,但两者之间仍然出现了不可思议的同构性。具有相同的大小两脸上下叠加的结构:上端神像的脸部同样为倒台锥形,并拥有相同的放射状太阳芒刺纹饰;下部脸庞也具有相似的整体结构:圆形眼眶、露齿的嘴,以及脸的下部左右两侧的爪形(芒刺形)纹饰,等等。毫无疑问,所有这些视觉相似点,只能是历时性文化传播的结果,而非共时性集体无意识的偶合产物。■ (作者系文化学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