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安顿
导语：北京有独特的厚土，滋生和养育着独特的文化，这是一座卧虎藏龙的城市，也是一座诞生奇迹的城市。即使在不经意的行走中，也有可能遇见一处古迹，遇见一段传说。随后，也有可能，撞破了埋藏在860年都城史任意一个节点上的某个秘密。也许，沿着这个秘密走下去，便能遇见北京特色的龙与地下城。
加里·吉盖克斯(Gary Gygax)曾是一名保险推销员。工作之余，他疲惫而孤独。世界上有无数保险推销员在此时选择了沉默、发呆、饮酒催眠……加里·吉盖克斯却有幸成为一朵奇葩，他发明了最早的桌上角色扮演游戏(TRPG)——《龙与地下城》。在遥远的东方，中国，有一群人在观念上与他不谋而合，龙，从来与看不见的城池紧密相连。
失去了加里·吉盖克斯的世界一度有过短暂的热闹，同时，一个埋伏在中国历史中已超过700年的名字被数度提起——刘伯温。在传说中，他是玉帝的儿子派往人间铲除妖孽，助大明朝一统天下。他降服了苦海幽州的孽龙，建造了“内九外七皇城四，前门楼子在正中”的北京城；他是北京建都史上最早的“降魔人”，赶走恶龙的他此后又为皇帝精心挑选了陵寝所在，让明朝的十三位“真龙天子”安息于如今已进入《世界遗产名录》的北京明十三陵。传说印证了一点，那就是此后，明十三陵的辉煌豪华引发了清代皇帝的效仿，从而缔造了曾经在北京版图之上、现在河北省境内的巨大皇家陵园清东陵和清西陵，将清代的帝后妃嫔“一网打尽”。
刘伯温建北京城、选明帝陵，只是一个传说。然而，伫立于北京的一处处皇家陵寝一直在昭告世人，北京以真实的历史，演绎着名副其实的龙与地下城。
金帝陵伏于北京地下 元帝陵或已云游他乡
公元1153年，金国海陵王完颜亮迁都北京，定名金中都，开启了北京作为国都的历史。
据史料记载，完颜亮是一位善于学习、热衷阅读、博闻强记的人，他喜欢汉文化，认为汉文化中有女真人一统江山的前程。这样说来，选择北京定都，经过了深入细致的研究和深思熟虑。
史料中记载有关于完颜亮请“高人”解析北京风水的传说。而这些为皇帝出谋划策的人，举出的例子大多来自汉文化典籍。例如，唐代地理学家杨益如此定义北京的山川风物：“燕山最高，像天市，盖北干之正结。其龙发昆仑之中脉，绵亘数千里……以地理之法论之，其龙势之长，垣局之美，干龙大尽，山水大会……最合法度。”地理学家只说山形水势，不论堪舆之学，如果能有理学家辅助一说，则说服力大增。这样，到了宋代，学者朱熹有进一步解释：“冀都是天地间好个大风水。山脉从云中发来，前面黄河环绕，泰山耸左为龙，华山耸右为虎，嵩山为前案，淮南诸山为第二重案，江南五岭为第三重案，故古今建都之地，皆莫过于冀都。”
2002年，北京市文物局发布消息称，在北京房山区大房山麓发掘出的金陵，是中国历史上为数不多的少数民族皇陵。经过金海陵王完颜亮、世宗、章宗、卫绍王、宣宗五世的营建，形成面积约60平方公里的大型皇家陵寝。在此之后，在金陵主陵区即房山区周口店镇龙门口村北的九龙山，发掘出金太祖完颜阿骨打的陵墓。在金太祖陵西南，同时还发现了5座陪葬墓。
金陵的发现让后人明了了一件事，原来完颜亮入主金中都北京后在发展经济、建设都城之余，一直在忙碌着为几位逝去先皇选择完美阴宅，同时也为自己百年之后的安居未雨绸缪。在有关金陵的考古发掘报告中介绍，完颜亮在北京建立金中都后，决定将原在黑龙江阿城的祖陵迁至北京。他曾专门派出司天台的官员在北京寻找风水宝地，后来终于选定房山区的金陵现址。
按照堪舆学的解释，金陵背靠的大山是玄武，左边和右边的山包分别是青龙和白虎，前面的案山间被人工挖成一道暗渠，也就是所谓的“朱雀”。无疑，这令海陵王“龙颜大悦”，因此他对这块陵寝地址十分重视，在建设期间曾前来视察4次，最后一次更驻扎半个月亲自监工。1155年10月，金陵竣工，完颜亮以他能理解而后操办的皇家礼数，将包括金太祖完颜阿骨打在内的先皇“迁居”到此。
女真人历来勇猛善战，金太祖定国号为“金”，是基于“辽”其字面意思为“铁”，以金克铁。巧合的是，辽之后屡屡被金打败。完颜阿骨打一生驰骋疆场，他的梦想便是灭契丹辽国，直捣中原灭掉北宋，以金克铁，无往而不胜。然而，最终，金太祖功败垂成，没能等到梦想成真。好在他的子孙中有完颜亮这样的传奇人物。随着他的棺椁落户北京，金太祖终于可以在另一个世界里笑望中原。
北京的都城史自金代始，此后经历了元、明、清，以辛亥革命结束帝制实现共和。四个皇朝中，唯有元代，在目前的史料和考古发掘记录中没有找到其在北京留下帝王陵寝的记录。
事实上，元世祖忽必烈定都北京也与金海陵王完颜亮一样历经考据。据《元史》记载，蒙古贵族巴图鲁曾对元世祖“说明”北京：“幽燕之地，龙蟠虎踞，形势雄伟，南控江淮，北连朔漠，大王果欲经营天下，驻跸之所，非燕不可。”大臣刘秉忠也主张定都北京，忽必烈接受了他们的意见，于1264年定都北京。此后，元代以北京为大都，以“前朝后市，左祖右社”为原则建设，奠定了北京城的规模。然而，随着明朝的崛起，元大都和一个一度纵横捭阖的王朝一起消失在历史深处，也将一代代帝王百年后的身家秘密带到了后人的视野之外。金代的真龙天子埋伏于北京地下，元代的真龙天子或许早已云游他乡。
黄土山改名天寿山 明成祖选定十三陵
历经金、元两代，北京是风水宝地，既能成就霸业亦能在其后保佑皇帝雄踞天下已是不争的事实。因此，明朝奠定基业之处虽已在南京落脚，但朱元璋的第四个儿子明成祖朱棣扫平障碍上位后，群臣看出他无意在南京久留的“心事”，也开始为他谋划大明王朝的永居之地。
关于这次“论证”，有两个传说，都与射箭有关。南京人比较愿意相信的是“徐达箭射北京”。皇帝问群臣，何处定都最好，群臣推举膂力过人的徐达，一箭向北射出，箭落之处，便是国都。传说之所以能留传，很大程度上在于它神乎其神，且充满温厚的历史情怀。于是，很自然地，徐达的箭稳稳当当插在了北京城中心。
北京人更倾向相信“箭落幽州”。传说在燕王扫北时，这位志存高远的未来皇帝已经开始顺便寻找日后的都城，是不是徐达射箭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位射箭的大将的箭尖究竟落在哪里？今天的河北赵县、安国县的百姓中老辈人都有被这一箭“戳中”的自豪感，他们更愿意相信，他们的故乡其实才是一代天骄明成祖最初选中或者天赐给人间龙子的宝地，进军北京是后来的顺势而为。
传说终归是传说，在《明实录·太宗实录》中记载的群臣上疏如下：“伏惟北京，圣上龙兴之地，北枕居庸，西峙太行，东连山海，南俯中原，沃野千里，山川形势，足以控四夷，制天下，诚帝王万世之都也。”这应该算是负责任的论证，也正好符合了过往的金、元两代以及更早的文化典籍中对北京地理环境的界定和分析。事实上，直至近代，研究北京风物、地理、环境的学者也一致认为，综观北京地形，依山面海，腹地辽阔，形势雄伟。在山川襟带之间，北京城温润丰饶，土地肥沃，藏风聚气，拥有利于生态平衡和人类发展的上佳格局。
与金海陵王完颜亮一样，明成祖入主京城后即开始为自己百年之后寻觅安居之所，这几乎已经成为历朝历代皇帝必修的功课、必了的心事。用今天的观念来解释这份事死如事生的帝王情怀，多少会有些无厘头。当人们无法确定死后灵魂何所去时，对身后事的关注便划分为两极，关注者则格外希望能在另一个世界安逸祥和，不关注者则越发全神贯注于当下。而对于那些坚定地认为自己是真龙天命、享尽人间荣华富贵的帝王将相、倾城美人，他们无法不寄望于死后仍能在另一个世界继续过着曾经的生活，维持曾经的尊贵。或许，这是世界上一切奢华陵墓诞生的初衷。明十三陵也不例外。
在今天北京昌平的天寿山南麓，分布着十三处明代帝王陵寝，方圆40平方公里的小盆地上，次第有长陵、献陵、景陵、裕陵、茂陵、泰陵、康陵、永陵、昭陵、定陵、庆陵、德陵、思陵。另有因“夺门之变”而未能入葬祖坟的景泰帝朱祁镇的陵墓坐落于京西玉泉山脚下，后人称其为景泰陵。它与天寿山脚下的明十三陵一道构成目前中国保存最为完整的帝王墓葬群。
公元1368年朱元璋打败元代统治者建立明朝。建国后，继承历代汉族统治的传统，提倡儒学，以礼治国。明朝为文武官员制定出严格的坟墓规矩，朱元璋的孝陵建在南京，前有排列石人石兽的墓道，后有举行祭祀活动的稜恩殿。殿后为墓穴上方的大土堆，筑成圆形城堡，称为“宝城”。在宝城前另建高大城台，城台上建筑城楼，称为“方城明楼”。这种布置奠定了明代皇陵的基本格式，也是北京明十三陵所遵从的格式。公元1409年，明成祖朱棣初到北京，即开始大规模兴建皇宫并为皇陵选址。明成祖最终选定了北京昌平境内的一处吉壤，改原名黄土山为天寿山，兴建长陵地宫，历时四年至永乐十一年(1413年)完成主体工程，并于同年葬入徐皇后。永乐二十二年(1424年)，明成祖在北征回师途中病逝，与徐皇后合葬，是为长陵。
作为世界瞩目的历史遗产，北京明十三陵的保护和研究从未停止。从1950年刚刚成立的新中国对明十三陵陵寝进行及时管护开始，此后几乎每年都有相关的措施和行动对其加以维护。1991年，十三陵被国家旅游局确定为“中国旅游胜地四十佳”之一；1992年，十三陵被北京旅游世界之最评选委员会评为“是世界上保存完整埋葬皇帝最多的墓葬群”；2003年，明十三陵被世界教科文组织确定为“世界文化遗产”。
迄今为止，十三陵中的定陵是唯一发掘了地宫的明代帝陵。1956年至1958年，考古工作者对定陵地下玄宫进行发掘，出土了大量珍贵的文物。而更多的秘密仍保留在这座巨大恢宏的墓葬群落中。著名古建筑专家罗哲文评价说：“明十三陵建筑价值极高，长陵的楠木殿其规模是全国唯一的，石雕精湛，明十三陵无论是从建筑形式，还是建筑结构，或建筑艺术上看，是明代建筑的实物历史。”
塔林之春、献陵瑞雪、神路通天、长陵秋色……这些人们熟悉的明十三陵美景至今仍年年岁岁点缀着古老的北京。据说，天寿山是京城龙脉所在，而沉睡在地下城池中头枕龙脉的明代“真龙天子”们也像他们生前所希望的那样，与北京这片厚土相濡以沫，永不分离。
清东陵顺治选定 清西陵雍正肇始
汉文化的力量究竟有多强大？很多学者喜欢以元朝和清朝的政治、经济、文化发展举例说明。然而回到龙与地下城这个主题，则有充足的史料能证实：明十三陵给清朝的帝王们在建造陵寝方面形成强大而不可抗拒的影响。
清朝的两位开国皇帝清太祖努尔哈赤和清太宗皇太极在世时，全国尚未统一。但他们已经认识到，满族若不吸取汉族的先进文化和统治经验，则无法统一天下并维护封建统治。于是，他们召用明朝的降臣并委以重任，细心学习明朝的各种制度和法律。公元1644年，顺治皇帝入关，全面继承明制，使用紫禁城全部建筑，同时，在陵墓建筑上，学习明皇陵的经验。传说他在某次游猎时亲自在北京东郊燕山之下选定陵址，建造孝陵。之后，顺治皇后的孝东陵、康熙的景陵相继建成，形成陵区，便是位于今天河北省遵化县的清东陵。可以说东陵完全模仿了明十三陵，各陵既独立又有统一规划。现在的东陵包括顺治的孝陵、康熙的景陵、乾隆的裕陵、咸丰的定陵、同治的惠陵，以及东(慈安)、西(慈禧)太后等后陵四座、妃园五座、公主陵一座，一共埋葬14位皇后和136位妃嫔。
在中国历史上关于谋朝篡位、皇室之内父子手足相残的权谋故事举不胜举，清朝的雍正皇帝也“有幸”加入其中。雍正篡改父亲康熙皇帝的遗诏靠耍手段谋得帝位是传奇故事最喜欢使用的素材，因此，人们顺理成章地解释了在已拥有清东陵如此大规模的帝王陵墓群之后，雍正皇帝因为不想和父亲葬在一处、不想死后还要对父亲谢罪听其训斥，改变了父子同葬的祖制，在今天河北省易县大兴土木建造清西陵。
事实上，清西陵有极好的成为皇帝陵寝的“条件”。清代孙鼎烈在《永宁山扈从纪程》中这样描述西陵：“山势自太行来，巍峨耸拔，脉秀力丰，峻岭崇岗，远拱于外，灵岩翠岫，环卫其间。”这里一直有“华北地区最大的古松林”美誉，在这里兴建“帝王谷”堪称“乾坤聚秀之区、阴阳合汇之所”，很难说身边“高人”无数的雍正皇帝不是看中了这块宝地的山川形势。清西陵有帝陵4座，雍正的泰陵、嘉庆的昌陵、道光的慕陵和光绪的崇陵；后陵3座，即泰东陵、昌西陵、慕东陵；妃陵3座，即泰妃陵、昌妃陵、崇妃陵。此外，还有公主陵、阿哥陵、王爷陵等一共14座。1995年，末代皇帝溥仪的骨灰历经辗转葬入清西陵，至此，一个王朝皇室之内的生生死死画上了句号。
按照清朝祖制，皇后于皇帝去世后辞世，应建造后陵于帝陵左右，但规模必须比帝陵小。然而对于权倾天下的慈禧太后，祖制根本不适用于她。她的陵墓曾三易其稿、三度重建，在清代的一切皇家陵寝中占据了建筑精美、耗资巨大、陪葬奢华等数个第一。当然，她也是第一位在死后20年即“见识”了炸药的皇室成员。
慈禧太后的陵墓之豪华，超过紫禁城，其陪葬品之价值难以估量。据传由大太监李莲英口述、他的侄子记录完成的《爱月轩笔记》中记载：“慈禧尸体入棺前，先在棺底铺三层金丝串珠锦褥和一层珍珠，厚一尺；头部上首为翠荷叶，脚下置粉红碧玺莲花；头戴珍珠凤冠，冠上最大一颗珍珠大如鸡卵，价值1千万两白银；身旁放金、宝石、玉、翠雕佛爷27尊；脚下两边各放翡翠西瓜、甜瓜、白菜，还有宝石制成的桃、李、杏、枣二百多枚；身左放玉石莲花，身右放玉雕珊瑚树；另外还有玉石骏马8尊，玉石18罗汉，共计七百多件。葬殓完毕，又倒入四升珍珠，宝石2200块填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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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王“埋金”说 “金陵”位于北京房山区大房山麓，房山现有金陵遗址公园。金陵之名来源还有“埋金”之说。这种说法中，“陵”被解释为坟墓。相传金陵的名称是因秦始皇在金陵岗埋金以镇王气而得，即“埋金的陵墓”，故名金陵。
明十三陵 明十三陵是中国明朝皇帝的墓葬群，坐落在北京西北郊昌平区境内的燕山山麓的天寿山。这里自永乐七年(1409)五月始作长陵，到明朝最后一帝崇祯葬入思陵止，其间230多年，先后修建了十三座皇帝陵墓、七座妃子墓、一座太监墓。
清东陵、清西陵 清东陵是中国最后一个王朝首要的帝王后妃陵墓群，也是中国现存规模最大、体系最完整的古帝陵建筑，共建有皇陵五座。清西陵是清代自雍正时起四位皇帝的陵寝之地，共有14座陵墓。
“城纪”刊头题写/本报记者 田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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