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孔冰欣 摄影/任国强
一座城市，需要城墙的守护。
一阙城墙，需要无数墙砖的堆叠、垒砌、粘连、相合，然后筑成城市的根、民族的魂；再然后，远方呼啸而至的风吹干了前人的血泪、吹散了徘徊的低吟；岁月浮沉的轮回颠倒中，成就了凝重的历史与失语了的慨叹。
而阿拉上海的城墙，则是从明朝嘉靖年间开始垒砌的。
明嘉靖三十二年(1553年)，倭寇多次侵犯上海县邑，县库及百姓财物被洗劫一空，死伤惨重，上海官民切齿痛恨，遂上书求建城墙，获松江知府大力支持。自此，全城万众一心、积极响应，捐地捐钱、担土运石，历时三月筑成周长九里、高二丈四尺的城墙，可谓“众志成城”。次年倭寇贼心不死，妄图复制兽行，却终不敌上海军民守城奋战之勇，只得望“墙”兴叹，仓皇退去，不敢再犯。
460年过去了，当昔日的金戈铁马堙于尘土，旧时的车水马龙不复相闻，那曾经沉默地挺立着的老城墙，那一块块沉甸甸、厚实无华的城墙砖，终于成为了历史最真实的记录者。荒烟蔓草，断井颓垣，老城砖的遗踪在上海地图上串联起了一个最引人入胜的谜团。
上海市收藏协会理事、活动部副部长忻民奋老先生，在经过了30余年的奔波、收集、整理后，为我们徐徐揭开了上海城砖的神秘面纱。在忻老先生设于上青古玩城的 “郭石斋”内，几排陈列齐整的老城砖赫然入目，伴随着空气中氤氲着的缕缕茶香，刹那间营造出了几分时光穿越的质感。
在南汇收到第一块城砖
“大概在30多年前，我开始步入收藏一道，最早集纳的是线装书，然后陆续对老上海的田赋税票、县志地图、老报纸、老照片等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而这条收藏之路的‘尽头’，就是收集上海地区古城墙的城砖了。我起先到老城隍庙那儿转了一圈，可惜一无所获，觉得挺奇怪的。后来回家遍览历代上海县志，按图索骥，锁定目标，终于在南汇收到了我的第一块砖藏 ‘南汇县城砖’。 ”
为了搜寻这些古城墙砖，忻民奋先生与“荒、野”二字结下不解之缘。荒郊野外、荒山野岭，举凡当地有关于老城砖的蛛丝马迹，他马不停蹄、风雨无阻，几乎跑遍了上海的所有区县。窜乡道、跨河沟、挖花台、钻猪圈、掏狗窝……无处不可去，“无所不用其极”。且每至陌生处所，他必先行大礼于天地，以示“惊动先祖，祈求谅解，望得相助”之意，态极虔诚，志向甚笃。
吃面条时发现清代金山城砖
而作为一个收集老城砖，与古上海对话的人，忻老先生的收藏故事颇富戏剧色彩。他曾在金山一家面店进餐时，发现对门店家的长桌下居然有块城砖明珠蒙尘，沦为垫脚。后此砖不费吹灰之力被老先生求得，确认是清代金山城砖，上有阴文楷书“金山城砖，吕德馨造”，填补了“金山无城墙”的空白。
至于官窑造 “松江府城砖”的得来经过，就更为传奇了。 “当时松江正在大兴土木，到处都是积满瓦砾的工地，可惜我在几处碎石堆里翻挖了很久都没有收获。说来既惊且巧，一辆卡车突然在我身后打了个急转弯，正好撞倒了另一堆砖石，谢天谢地谢车撞！这一撞，撞出了一段凸出的厚砖头，我定睛一看，竟然是城砖！清洗和处理过后，砖上的阳文颜体还很清楚：壬申松江府制，曹南英官窑造。当时我不知道有多兴奋！ ”
“还有啊！我收集到的宝山城永乐城砖，应该是明成祖朱棣下令筑土山后留下的。当时此地昼举烟、夜明火，方便船舶进出黄浦，起到了比较重要的标识作用。后来那里被大水冲过，有些土地就坍没了。所以，我这几块宝山城砖年代很久远了，非常珍贵的，能淘到是件得意事！ ”
蛇皮袋装砖被误认为走私贩
老先生的雀跃激扬里，带着一种不加掩饰的纯粹，“记得儿子小的时候，常常跟着我一起东奔西跑，我们把收来的老城砖放在一个很大的蛇皮袋里。后来有一次乘车的时候，司机怀疑我是走私贩子，结果他打开袋子一看，全是破旧砖头，再看我时的表情，就好像我是个神经病！也是，除了老婆儿子，一般人很难理解的。 ”
家人的支持，是忻老先生一路前行的动力；而好心人的援手，更使老先生备感温暖。 “我去郊县收砖的时候，道路崎岖不便，偏偏老城砖动辄十几斤，没收几块我就满头大汗了。当地人看我一副‘可怜’的样子，往往主动提出载我一程，免我身负千钧之苦，也不索取报酬。我心里其实很感动，这个社会上好人还是很多的，有了他们的帮助，我省了不少力。 ”
不能把老上海的门牌丢掉了
如今，老先生的收藏规模已蔚为可观，谈及这些老城砖的归宿，老先生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上海滩上，我是第一个系统收集老城砖的人，不过一直没有公开宣扬。这么多年来，有人出高价买过，但我从未答应。以后，我这百余块老城砖都是要捐给国家的，这是上海的历史啊，绝对不可以忘记的！ ”
当年，一面城墙的墙砖往往由一个窑工负责烧制，从取泥、日晒、水浸、压坯，到风干、入窑、出窑、再风干，历经道道工序，不容丝毫闪失。为便于朝廷溯源追责，窑工们会在上万块砖里选几块敲上自己的名章，以示天下。既为万分之一，又历岁月更迭，忻老先生那些刻着“窑户张俊文造”“曹南英官窑造”的老城砖，其历史价值当引重视。
忻民奋说：“现在国家的文物保护意识比以前强多了，我准备再查查资料，编编名录，把城砖的地点、出处、年份交代清楚，专门出一本讲上海老城墙砖的书。老天爷生我下来就是让我收砖的，可不能把这些老上海的‘门牌’给丢掉了！ ”
今年，首届上海市民文化节启动，忻民奋报名参加了被列入其中九大赛事之一的“收藏大展”评选活动。据悉，最终将有百位市民收藏家得到组委会的垂青。虽然目前结果未定，但老先生信心满满：“要入选，那肯定是没什么大问题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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