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 傲
1926年,林风眠在《东西艺术之前途》一文中写道:“西方艺术,形式上之构成倾于客观一方面,常常因为形式之过于发达,而缺少情绪之表现,把自身变为机械,把艺术变为印刷物。……东方艺术,形式上之构成,倾于主观一方面。常常因为形式过于不发达,反而不能表现情绪上之所需求,把艺术变为无聊时消倦的戏笔,因此竟使艺术在社会上失去其相当的地位。其实西方艺术上之所短正是东方艺术之所长;东方艺术之所短,正是西方艺术之所长。短长互补,世界新艺术之产生,正在目前,惟视吾人努力之方针耳。”林风眠正是以此为方针而躬亲的。
20世纪40年代,身历迁徙、并校、学潮、辞职的林风眠,在日军侵华的炮火下隐居在重庆嘉陵江南岸的一处旧军火库中。吴冠中说:“他从此跌入人民大众的底层,深深感受国破家亡的苦难。生活巨变,艺术开始质变。林风眠不再是国立艺术专科学校的校长,作为一个孤独寂寞的贫穷画家,他挥写残山剩水、逆水行舟、人民的挣扎、永远离不开背篓的劳动妇女……”由于战时物资紧张,林风眠已没有条件进行油画创作。他把价钱便宜的四川宣纸裁成二尺见方,用柳枝烧制画素描的木炭条,毛笔、刷子都可以当画笔,水粉、传统的国画颜料、墨汁都用来作颜料。战争剥夺了林风眠作为学者和教育家的身份,却未能阻塞他“为艺术战”的孤独而漫长的道途。在这种箪食瓢饮的极端条件下,他“以‘我入地狱’之精神,终日埋首画室之中,奋其全力,专在西洋艺术之创作,与中西艺术之沟通上做功夫”,潜心思考,奋笔作画,实验新的题材、新的创造、新的笔法,开启了“风眠体”绘画艺术的新天地。
对于林风眠创作于这一时期的风景画,他的学生赵春翔这样形容:“我在那许多画的面前想跳起来,原因是我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动神的作品啊!虽然也曾看到过古今中外不少的名家风景画,但煽惑人的力量,确没有这样大,即使说我是偏见吧,但我的内心的感觉的确是这样的,我知道许多人的风景画是不大分季节与气候的,许多人的风景画是停止在自然形色的尽头了,许多人缺少了生命与热情,你若在林先生的许多不同调子的风景画的面前来品评时,你会觉感到诗化、神化,有的是狂暴、动荡、静穆、舒适、空气、幽趣、爽朗……”
《江畔》即是林风眠此阶段风景画的代表作。
这是一幅绘于几近正方的生宣上的平远小景。近景用秃锋硬毫,刷子式地以浓而近焦的墨色写抽象成三角形矩形的江树和小屋,笔迹迅捷而有节律,犹如粗犷的剪影;中景用淡褐色平涂江渚,呈现出木板水印般单纯明净的艺术效果;江水留白,灵空透澈,超尘拔俗,寂静苍茫;远景连绵起伏的圆形群山几乎是扫出来的,有笔痕却无皴法,着花青、淡赭或赭墨,以浓淡表现山的层次。在光线的处理上,以西方近现代的光色观念为基点,沈稳和谐地调和水彩、水粉和积墨,开创性地完成了光色水墨化和水墨光色化,巧妙地把作品中的景物笼罩在一片彤云之下,抒发着画家悲凉、孤寂、空旷、沈郁的情绪。可以说,《江畔》是林风眠徘徊于嘉陵江岸,见澄江如练、苍山如屏,退居陋室辗转琢磨,“外师造化,中得心源”的产物。画中无一笔传统程序,却有国画写意的意味;完全不像水彩或水粉画,却有基于焦点透视的构图和速写式的自由笔触。
作为林风眠的扛鼎大作之一,《江畔》曾被多次出版,成为中国艺术史上浓重的一笔。他用西画构图方式以方纸布阵,寓圆于方,“追求最大的扩展与最严谨的紧缩,在胀与缩的矛盾搏斗中构成力的平衡”(吴冠中语),景物安排虽层次繁复,但巧用色调而使塞满的画面不觉局促,达到了“密不透风,疏可走马”的高超布局境界。
赏《江畔》便知大师一生追求的“形式”与“情绪”的互补在此了。
林风眠(1900-1991) 江畔
纸本 彩墨
30×34cm
出版:1.《林风眠》图8,上海中国画院内部发行本,1978年;
2.《林风眠画集》图13,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1979年;
3.《林风眠画集》p84,台湾雄狮图书公司,1979年;
4.《大陆国画家百人传》p59,图34,商务印书馆香港分馆,1986年;
5.《林风眠》黑白图49,上海学林出版社,1988年;
6.《艺术家》168期p102,台湾艺术家出版社,1989年5月;
7.《美术》纪念林风眠专辑p15,人民美术出版社,1991年1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