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 骏
古人流连山水,也关注自己行旅与游览的姿态。南朝诗人谢灵运花在描写自己上的心思,甚至超过了山水景色。古人关心身体,当经济发展成为时代之音,中国的艺术家除了一如既往地关心周围的生活和社会环境,也自觉或不自觉地使用身体语言,直接或间接地表达个人经验和人的生存问题,以及对公共问题的质疑。
1990年代在国际、国内画坛收获声誉的当代艺术家石冲,不懈地创作关于身体的图像。这种独特的艺术观念,也使他成为中国先锋艺术的杰出代表,以及评论界争议的焦点。1980年代末在湖北美术学院的学习,不仅让他从老师尚扬那里继承了照相写实主义技法,更有真诚地面对自己的艺术创作的可贵质量。
在创作中倾注强烈的责任心,就是要表现对生命现象的人文关怀,石冲说:正是在对生活的感受中,我才诧异发现人类历史上那曾有过对生命的掠夺与拯救。而立身在今天的文明社会中,同样我们可以感受那与生俱来的对生的渴望与对死的恐慌!
身体的去从
在古典美术氛围中,身体都以一种宁静的情调呈现。希腊式的秀美,罗马式的壮美,东方式的含蓄,现在医学的身体、社会的身体、消费的身体,我们再也不能拥有一个身体,确切地说,我们再也不能维持自我的同一。如此恪守种种常规的生活制度,换来的是濒临瓦解的痛苦,只恨,太多虚构的符号。
虽然对生命现象倾注了大量的感情,但石冲并不停留在传统人文主义对人类精神价值的举扬。他认为身体在成为视觉对象的过程中,往往只承担了一种物质的审美,只有在更为宽泛的领域,表达出对现实、社会和公共性问题痛快淋漓的演绎。每一个人都必须用身体思维的方式,接受、思考、面对社会环境和自己的面目身姿。
对身体的重新认识,是因为对自己的存在质疑,又对他人存在好奇。旧哲学的出发点是:“我”的本质,乃是思维,肉体是绝对不属于我的本质的。柏拉图就用“洞穴之喻”,告诫大家,人的思考,必须要脱离对身体的依赖。而新哲学却借疯子之口,表达了不同的看法:你说“我”,并骄傲于这个字。但你所不情愿信仰的东西却更加伟大──你的身体和那大理性:它并不说“我”,却造就了“我”。(尼采《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论身体的蔑视者)
身体思维
试想一下一位彻底失去触觉、听觉、视觉、嗅觉和痛觉的痲疯病人,他伸手,却无法断定有没有碰到东西,他讲话,却不知道是否有人回答。与身体剥离的“我思”,面临多大的迷惑!
身体里潜伏着的那个“大理性”,把五官四肢所有的机能当成玩具。能看多远,能听多响,成为“我”的极限。利用它给的讯息,才能通过情绪想象出“自我”,这也不过是它发明和制造,整个就是个悲剧?
但我们依然坚持用身体开展生活的世界。因为有了它就能通过感觉,自发地感应空间。灵肉分离的人,即使知道如何移动双脚,却也无法成功的找到它们。因为找不到身体,他们再也不能依赖身体的自发想象与调整,而必须完全透过意识去调整自己的身体驱动和姿势。纯粹意识上的想象,剩下的只是自我反复。
一旦想象与身体缺乏联系,就变得抽象。必须将观念转化为具体感性的艺术形式,才能够产生出心智的力量。石冲在画布上描绘身体,转而成为以身体的方式展开描绘。身体脱离了具象的意指,成为抽象意义的人,或许不再是梦幻体验,但陈述了一种状态,以此营造出一个价值解说的情节。这样的创作理念,使得艺术家创作方式也产生改变。他为圈内人所知的漫长而极其艰苦的创作过程,同时包含了行为、装置和绘画。作为他的行为和装置在布面上留下的痕迹,他的画作从预想方案,到制作摹本,再将摹本复制中,不断地观念和图像的斟酌与磨合。
石冲“景中”的女体,面部同样模糊。透过蒙尘和划痕的境遇,我们看到身体处于感知和嬉戏的姿态。逃逸的身体是未确定的,它承受人生的相对性和道德模糊,暂时变为原始的存有,缠绵于非理性的情状。追索形象、建立形象、解散形象、再重建形象,涤荡流转,永恒轮回。如此诗化的表达,给予新的形而上的安慰,把观者抛到一个温度适合的选择空间。让自己不脱离这个活水肉身,既浸润在文化的母体之中,又可以随机起舞,体验生命欲力的永恒。
石 冲(b.1963) 景中人之三
布面 油画 2008年作
180×123c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