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少华《无谱之竹——闲圃邻》 布面油画 200cm×150cm 2012年
文:冀少峰 TEXT JI SHAOFENG
我们这些存在的每个个体,又何尝不是在修改与修改当中存活且要一直存活下去,直至成为面目全非的一段历史。——方少华
面对方少华的视觉图像世界,我一直存有这样的疑问,即他的视觉图景所呈现出的那种模糊、虚幻、朦胧甚至覆盖,特别是那些经典美术史名作的不断被修正篡改,其背后的真正动因抑或说他究竟要传达一种什么样的文化内涵?及至我在翻阅方少华的画册及笔记时,我才有了惊异的发现,他的“我们这些存在的每个个体,又何尝不是在修改与修改当中存活且要一直存活下去,直至成为面目全非的一段历史”这段话,言语不多,却把方少华内心的思考透过激情的画布,把篡图的真实意图来了个彻底的揭露。在方少华看似随意的涂抹与“篡改”中,实则散发出的是他对当代社会与艺术人生的激情思考和洞察性表达,那种在随性随意中潜伏着的对当代社会敏感而又细腻的心灵,激情的挥洒中又弥漫着理性精神的光晕,率性而为中实则昭示出的是一种文化的融合,文明的冲突,历史的传承及传统与现代、东方与西方、历史与现实二元特质的碰撞与交融。
熟悉方少华的人在阅读他的被篡改的视觉图像时,时时都能感觉到一种暗流,达·芬奇、安格尔、毛泽东、邓小平、雷锋……不断重复的我及那个轻松又幽默的持伞的手则又构成他特有的视觉书写方式,而《蒙娜丽莎》、《草地上的快餐》、《禁止让<大宫女>淋雨》、《不要使<沉睡的维纳斯>惊醒》、《进入<土耳其浴室>谨防血压升高》、《安格尔<泉>纯净水》、《用梵高的DNA克隆的耳朵》、《我们都是向阳花》、《伊甸园》、《似水流年系列》、《回去白茫茫一片干净地》、《人有兽性,兽有人性》、《竹子》、《松树》这些则构成了他视觉讲述的主题,但透过这一系列视觉讲述的表象,也让我们清晰地洞察到方少华的视觉叙事逻辑和叙事品格,很显然,方少华是濡染于社会主义经验的文化情境,受教育于计划经济时代的理念,但又能有幸受惠于改革开放和思想解放。这也使他的视觉叙事不可避免地呈现出以下三个特征:一。经典图像的修正与篡改与社会主义经验的文化记忆;二。符号政治学与自我叙事逻辑的建构;三。再传统的视觉叙事路径。
在方少华身上洋溢着这么一种文化元素:激情、浪漫、不拘泥于小节,在他的内心深处浸透着的是一种开放的胸襟和豁达的情怀,他能敏于时代的变迁,又能及时调整自我的视觉表达,他有着一种开阔的视野和强烈的问题意识,这也使他的视觉表达主题总是呈现出他这代人少有的浪漫诗情,一种面对现代性的侵袭所呈现出的焦虑、痛楚与无奈;一种都市化进程中所带来的残缺与破坏;一种高度物质繁荣背后所勉强表现出来的欢声与笑语,一种沉浸在现代性过程中个体生命在社会巨大的变革中命运的沉浮及对未来的憧憬与期盼,一种在不可逆转的现代性进程中,所带给人们的那种茫然感及浪漫的怀旧与淡淡的忧伤。
方少华以对文化的记忆、历史的寻觅及对未来的幻想编织出不可逆转的现代性进程中,大众文化的流行、都市文化的兴起、消费社会的来临所带来人性的异化、物欲的横流、生态的破坏等一系列当代社会的问题。他的视觉图式在探索激变的社会所带来的文化的表达新方式,实际上方少华在走着一条自己的路,他在不断探索与自己生活经历和生命状态相关联的情理和韵致、人物和事物。但他的画面所散发出的那种茫然的孤独感及对未来的憧憬与怀想、诗意与浪漫的确又是那样令人久久不能忘怀。
经典图像的修正与篡改
不难发现,在方少华的视觉表达中,对经典美术史图像的修正与篡改是其主要的视觉表征,在他的弥漫着强烈的表现主义特质的图像中,经典美术史图像如达·芬奇的《蒙娜丽莎》、安格尔的《土耳其浴室》、马奈的《草地上的午餐》及梵高的《割耳朵的自画像》等已被方少华抽离出原来的历史情境而被编码为新的视觉符号,在对这些经典图像的修正篡改中,他既释放出一种自我的视觉愉悦,即对于消费社会深层病态的思考,他又以极端个人化的视觉方式去凸显对当代社会问题的思考,在他的被篡改修正的图像世界中,我们看到经典的神圣性被解构,理性的批判精神逐渐让位于对现实焦虑的思考,它折射出当代人的精神困惑,但也反映出自我的内心世界,即透过物欲横流的消费世界,女性的身体并不再是欣赏和爱慕的对象,而是一种生命力的象征,是人性的一种表征,它浸润着欲望的、生命的、身体的和自我的一种表达。当然潜藏于其间的则是对性的渴望和身体的焦虑,因为生命是不可逆转的要流逝的,生理机能的衰退也意味着生命力的衰退。可以说这一系列表征背后则是缘于都市化的视觉经验及表现主义形式所传达出的方少华式的中国经验——个人意志的精神符号。可以说,方少华的篡图,是在给人们久已习惯并膜拜的艺术史开了个玩笑,但在玩笑、幻觉与冲动中,传达出的则是“当图像日益支配人们的思维时,图像也成为语言的载体,反过来表达思想”,“绘画中的思想表达远不如观念艺术那么直接,它不仅受绘画传统形态的牵制,也在于图像的挪用其实也是一种观念”。显然,方少华清醒地认识到,挪用经典美术史作品和挪用一般图像显然有着本质的差异,除了挪用图像的意义,图像本身也有意义,即自我也消解在图像中了。
符号政治学与生存策略
毋庸讳言,方少华的图像篡改方式已然成为自我艺术表达和生存的方式,由“艺术史符号”的篡改到“物”的符号的挪用,方少华其实挪用的并不是现实的表象,实际上是一种对符号的阅读,在他的《似水年华》系列中,由《似水年华·武昌鱼》到《似水年华·白猫黑猫》,再到《似水年华·毛泽东选集》、《似水年华·收录机》、《似水年华·双节棍》,特别是《似水年华·奔驰车》、《似水年华·横渡长江》,这不仅是一代人共有的集体阅读和视觉经验,更引导着人们从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转轨中所出现的阶段性问题的思考。都市文化的视觉经验、生存方式带给人们的则是有关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发展历程中所不可避免出现的政治的、经济的、文化的、生活的、时尚的诸多话题。由此,方少华的绘画背离了人们久已习惯的规则,颠覆了人们久已习惯的审美判断和价值认同,昭示出图像时代的生存方式,人们在图像时代生存时,当大众文化占据主流,当传媒图像、商业图像日益占据视觉空间时,市场经济时代人们的生存状态和思想方式则是自我不断被图像化的过程。也就是说图像彻底消解了绘画,它昭示出当代社会的文化现实和当代人的精神困惑,但一个明显的事实是,图像又刺激着人们的欲望,引导着人们的消费,揭露的则是变革中的社会出现的一些问题,而这些问题正是我们的生活方式所引发的不可逃避的事实。方少华挪用了这个时代可辨识性的“物”的符号,唤起人们图像记忆的“艺术史符号”,但潜藏其间的权力意志,才是他真正的意图所在。比如他长于对人体描述的背后,实则是理性对身体的支配,男权对女性的支配,专制对欲望的攫取,权力对艺术的亵渎。阅读者还看到,当艺术以色情献媚于权力时,在金钱支配艺术时,艺术就会以色情来换取金钱。
再传统的视觉叙事路径
方少华亮相于广州三年展的一组新作:《竹子》、《松树》则再一次引起了人们的关注和思考,他的那种风格的不断转变,题材的不断扩大,也再一次证明他的才思从未枯竭,说其才华横溢,实则是他把生命、生活的体验和思考赋予视觉表达的对象,其实这种再传统的视觉叙事路径早在2007年通过《我们都是向阳花》、《看不见的青蛙王子》、《用激情浇灌的牡丹花》、《喜马拉雅山的来客》和《回去白茫茫的一片干净地》、《用蝴蝶孵化的梁山伯与祝英台》等一系列图像已初显端倪,之所以选择这种再传统的视觉叙事方式,也缘于方少华真切感受到社会这样急速无限制地向前发展,势必会对生态带来灾难性的后果,这种在思维意识中浸润着的是对传统文化的重构,但这显然已不是简单的回归传统,实则是对发展主义的反拨与制约。如果说2007年的这批图像是再传统视觉叙事的一种无意识表达的话,那么现在的《竹子》、《雾松》则是再传统视觉叙事的有意追求;如果说前者还停留在一种社会主义经验的文化记忆中的话,那么现在的视觉叙事无疑是深刻地反映了当下的文化现实和人们的一种精神状态——虚幻、不确定、朦胧、游离、重复与覆盖则构成了这一阶段再传统视觉叙事的关键词。由此,近一阶段的视觉描述也和几年前的再传统视觉叙事形成了一个历史的上下文关系。方少华这一系列抽离于惯常的视觉表达,实则是其自觉探讨和追寻束缚在当代艺术表达自身的力量,是寻求摆脱当代艺术转型困境的一个出口,因而这一阶段的探索具有鲜活的,而又颇具东方潜质的情感体验与表达,其实蕴含的是方少华的一种当下的生活态度。
众所周知,当代艺术在社会转型和自身发展的过程中,面临着新的价值取向,特别是当代中国经济崛起、中国模式、中国速度、中国制造、中国性等一系列风潮的涌现,市场意识开始侵入艺术界,艺术原有的精神价值和现实社会愈来愈形成一种悖论关系,急功近利,表面化、符号化、虚幻化,正在侵蚀着每一个个体,但难能可贵的是方少华能从这一系列新的精神诉求中延伸出了在新的社会情境下的意义世界,他更多体验的是一种躁动中的平和,并以此来探讨新的社会形态自身与他人、集体等系列生命关系,在远离现实,在逃离艰难的追问等情境中,于温和的秩序中,表达出自我一种贴近当下情理和韵致的生命情感和文化关怀,彰显出自我的一种真实的兴趣——即个体自我的生存体验又是如此巧妙地融于社会思潮的波动与起伏中。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方少华以一种少有的勇气和不间断的努力,再一次对过去的我来了一种颠覆和叛逆,而叛逆一直是其主要的精神留守。方少华是个激情四溢的艺术家,他不守旧,不遵循成熟的样式,喜欢另辟蹊径和追求表达的自由。一方面他在对传统文化进行再解读,这种再解读已不是简单地从笔墨纸砚到亚麻布、松节油、油画颜料的转换,它亦是传统的农耕文明元素如何在当代社会情境中转换成一个当代文化关注点,这其实是文化的一个生长,是文化的一种融合与超越,唯其如此,传统东方精神才能在当代散发出其无尽的魅力,其传达出的那种平和、朦胧、含蓄,恰恰又是我们今天在苦苦追寻的。方少华深知传统文化深层次的那种宽容、尊重及其传统认知的目标框架已被当代社会对欲望无遮拦的消费消解得难觅踪迹,快节奏的生活不可避免带来的则是持续的焦虑体验与危机意识,但无论怎样的现实,这个社会除了战争、灾难、恐怖、生态破坏、金钱、权力……之外,还有艺术。
艺术是风,我们需要它四面吹送。
2012年4月20日于东湖三官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