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广东当代油画家赵峥嵘
黄伟哲(简:黄)
赵峥嵘(简:赵)
时间:2012年12月9日
黄:我们已有三年多没见面了,记得印象中,在画面上,你的晦暗,“看与不可看的矛盾,隐没与凸显的张力”给我以强烈印象。而你作品的色彩比较暗淡,与现在市场上较受欢迎的色彩明快的作品相差甚远。你希望自己的绘画中想要呈现给欣赏者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与意境?
赵:在画《简单生活》系列那段时间里,我感到自己始终是被某种无形的东西蒙蔽着,阴郁的色调表达的是那时压抑与绝望的感受,自己不知道是否应该继续挣扎下去,还是被动地等待下去。我在这里除了白和黑还大量使用了灰色,它介于两者之间,灰色是最不引人注意的,也没有生气,让人感到灰心而且前途暗淡。而《再见!上海》系列表现的是忧郁,空虚和希望失落后的无望的情绪,从这里观看到的是一个荒漠的世界,一个怪诞的故事,在这个世界里灰色的天空和灰色大地连为了一体,没有明确的分界线。其中的人影相互挤压,虚弱极了,已失去了斗志和力量,在这里试图让观者踏上了这迷宫般的路径。
黄:从你的作品中,我发现艺术与自我的生命历程有关,与你隐秘的情感有关。所以阅读你的作品就需要更多的耐心,我从你的作品中感到了一种吸纳吞吐的力量。虽然你的作品十分的灰暗,失去了颜色,从你的作品中我看到你心中的忧郁、消沉、落寞、失望、悲凉和绝望。那么,又是什么原因让你有这样的感受并选择了这种题材?比如《简单生活》和《再见!上海》系列。
赵:我认为是生活给予我的体验。我的研究生毕业创作是《襄阳路》系列,色彩比较明快,那时的生活还比较阳光,有许多的憧憬,对未来抱有许多美好的幻想。在《襄阳路》系列里,我迫不及待地记录下感官印象中不可抑制的冲动,图像接纳了这些短暂的瞬间。在这些画中,图像被减化为点、线的构成,减化为色块。2005年我到了广州教书,远离家人,生活上的窘迫,作品没人理解,一直感到没有出路。《简单生活》系列还是延续《襄阳路》系列的题材,只是心情不同,画风有了改变。人物逐渐变为了管状如蠕动着的人的肠子般的形状,它们似乎散发着恶臭,画面变得越来越黑暗。2010年后,随着《简单生活》系列逐渐被人认可,那种绝望的情绪也随之消失了,所以开始了城市系列的创作。
黄:听说你最近要在广州举办你的个展,我才看到了你的城市系列,为什么你的个展定为《再见!上海》?“从‘再见!上海’这样的短句中,我竟然体会到类似‘再见!列宁’式的对一种意识形态的悲喜交加的惜别”(胡斌语)。我们都知道艺术家的第一个个展对他本人的重要性。据我所知广州的美术馆,画廊有许多,你为什么要在那举办你的第一个个展呢?而不在你的家乡上海举办你的个展。我在这些创作中看到你现在特别偏爱上海,特别偏爱怀旧题材,为什么?
赵:是的,我一直想在北京和上海举办我的个展,准备了好多年了。应该在明年年底会在北京有我的个展,明年年初在上海莫干山艺术区也会有一个个展,现在正在准备中。这月的20日至23日在广州一三一二艺术空间的个展,为期一共四天。22日下午三点是开幕酒会,欢迎你的到来。
对于上海我有着复杂的情感,徘徊在去与留的两难之中。画册中除了前言是策展人胡斌写的以外,其他的文章都是我自己写的,它们记录了我这么多年来的生活和创作的感受。至于为什么在一三一二艺术空间做我的第一个个展,因为这个艺术空间一直在默默地推荐广州的当代艺术,特别是架上绘画。从零号展到我这个十一号展,已有十几个不同的展览了。其中四号展《重图未路》——谢玉婷,曾志钦,蔡泽炳作品展;七号展《控白》——当代艺术展;八号展《裂变与新意》——肖勇个展都是我推荐的。而在《再见!上海》创作中你看到了怀旧的气息,是因为画面上有许多的痕迹,如老照片般的破损。最近怀旧的情绪越来越浓了,可能是年龄越来越增大的缘故吧!
黄:具我所知,你的经历是很丰富的,几乎涉及到了艺术的各个方面,你策划展览,你办过小杂志,你还参与艺术理论的讨论,也写诗,写文章,还不停地画画,我知道的有前面提到的《襄阳路》、《简单生活》和《再见!上海》系列,还有好几个风景系列,还有你最近的抽象小画系列。我想问的是你曾接受过极为扎实的学院训练,但你的画风具象的成份并不多,反而抽象的味道更多,为何?还有你为何参与了这么多的活动?
赵:从本科到研究生我很幸运的是受过的扎实的学院写实训练,这给了我控制画面的能力,具不具像在当今已不是一个需要探讨的问题了,而一张画中的抽象因素倒是起了决定性的作用。让我们回看经典的作品,那些名画都有着经得起推敲的结构、构图、笔触和色彩等抽象的因素。其次,完全具像的作品是很难和别人来开距离的,走点“旁门邪道”可能是种不错的选择。在这几年中,我确实做了不少的事,在远离城市的大学城郊区,这里有点像自给自足的农耕文化,一切都是自己来做。我在参与这些活动中,了解了不少的东西,对我的创作也是有很大帮助的。
黄:所以,你就这样过着你的“简单生活”,而在你的《简单生活》系列创作中尽管更具有抽象表现主义的艺术特征,而不刻意呈现客观世界的人与物,但仍然能看到各种生命的活动踪迹,甚至包括人的生命形象的存在,无意识地流露出生命痛苦与恐惧,请谈谈这个系列作品的创作感受?
赵:客观世界中的人和物在《简单生活》的创作中化为了流动的气息,它们是不确定的,流露的是痛苦和恐惧。《简单生活》系列作品是我2005年到2010年创作的作品,在这五年的时间里,无法看到希望,相比较身边朋友的成功,自己感到无奈无助,甚至有些绝望,情绪很低落,从而画面变得越加黑暗了,人被动地陷入了这种“恶性循环”之中,内心以及对未来充满了恐惧。所以我画画的时候必须喝的有点醉意,酒作为液体,对于我来说,它是“一团火”,在体内燃烧,一切立刻变得美好起来了……酒给了我面对虚无的勇气和自我陶醉的愉悦。《简单生活》系列的画面结构有如火焰般升腾,它没有给于一个固定的解释,它如火一样是实在的,同时又是虚无的;它飘忽游移,同时又是自然的、固定的;它是片断的,不确定的,孤独的,同时它又是自足的;它是“终结”,同时它又是“开始”。这样的矛盾始终缠绕着我,使我窒息。
黄:我们可以看到,和《简单生活》系列不同的是《再见!上海》系列则是一种无言的召唤,召唤我们深入到画面中心或中央,从你的这个系列中的自然和建筑的形态,我看到了城市的两面,繁华和废墟。你在这里强调了记忆的重要性和时间的沉淀性。我还看到每个画面都有着突然的光和火焰,它们是否是一瞬间,又复归于黑暗的拥抱?在你的画中看到了毁灭和衰败的未来。请谈谈这一系列作品的创作感受?
赵:现在我想表现的是某种流淌和书写,它给了我自由的空间,同时几个图层的叠加形成的内在韵律和节奏,它和我心的跳动是一致的。这些是我的故事,“它们来自黑暗,稍作停留,又回归到黑暗”,这是一个关于抽象的、陌生的故事。在这里,我无时无刻不体会到一种非人间的悲凉,就像在贝克特的作品《等待戈多》中的那样,充满了矛盾的缄默、绝望的希望、压抑的等待,浓缩了人生的荒诞和存在的焦虑。在画面里,自己的身体以缺席的方式在场,试图在画布上营造一个不确定的,偶然的空间,表现这个“非人的”、异化的世界。
黄:从十九世纪中叶以后,再没有一个唯一的,明确无疑义的外在现实了。从你的一系列作品中,我看到了某种确定性的丧失,它来源于你作为主体的焦虑,从你的作品中可以感受到一种无言的焦虑,一种难以述说的痛苦。你作为一位当代油画家,你对艺术家当下的生命意识和艺术生存所面临的问题有什么看法?
赵:我认为现在的世界只剩下的唯有暧昧,不明确的现实。当今时代我们面临了许多的生存问题。如此之多的社会、文化和精神问题危及生命、威胁生存的时候,艺术必须也只能成为对问题的反应。社会有着种种不公,以及存在着种种的丑陋和潜规则,充满着矛盾和不安的现实。这些所谓的问题,是我们自己实实在在的切身感受。而当下的艺术还在不断地模仿西方的样式,极力使自己变得国际化。很长时期以来,艺术忽视了这些问题,更忽视了对自我的认识。这样的艺术,终究会完全成为一种僵化的体系。
黄:在当下,艺术已呈现了某种僵化的态势,如“绘画式微”已是一个事实了。艺术已离我们正在远去,对于“艺术过去性”的说法,我有三种看法:首先是艺术已死亡,其次是艺术的角色的降低,第三是哲学对艺术的剥夺。当今的艺术,已变成了深思的对象,从而艺术让我们思考。那么,你是如何看待中国当代艺术的未来?对于艺术市场,您又有哪些独特的个人见解给大家分享?
赵:我不知道艺术的未来会怎样,艺术许多功能的消亡可能是它所承载内容的不断扩大而造成的。艺术表面上式微,而本质上它的作用在增大。艺术的未来是由无数的作品决定的,好的作品慢慢地受到关注,主要是受到权威学术期刊,著名批评家、策展人,大收藏家的关注。五六年后那些艺术家慢慢地会绽露头角。之后十几年,定是无可置疑地被普遍认可。当然,艺术的好坏自有它的规律的。对于五年前的艺术,现在看来,几乎是很明朗的。而对于未来五年,对于没出名的年轻艺术家来说,成功的变数很大。需要他们不断地坚持,不断地发声,还需要好的平台。艺术界有时也是不公平的,也是一个名利场。艺术活动并不是一种绝对自由的行为,它会受到艺术界各种因素的制约。艺术市场对于我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的作品是关于什么。许多人并不深入了解艺术,而他们花很多的钱去买一些没有意义的东西。这样就把一切给搞乱了。我相信时间会给出一个正确而且公正的答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