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昂纳多-达芬奇:米兰宫廷画家”的展览目前在伦敦国立美术馆举办,有史以来,这是达芬奇的两版《岩间圣母》首次共同展出。Artforum邀请了艺术史学家马丁-坎普(Martin Kemp),讲述了两幅画的来龙去脉以及二者之间本质的不同。
展厅中,彼此相对两件作品,中间隔着大约十五步的距离。一幅现存于伦敦国立美术馆,另一幅来自卢浮宫。形状相同,尺寸几乎一样,画面上的组成元素都相同:圣母,孩子,婴儿耶稣,大天使乌瑞尔(据传言,她救出了婴儿,使孩子免于被杀,然后陪着他和他妈妈来到了野外)。他们都住在一个潮湿的洞穴中,树木葱郁,远处灵山多秀色,空水共氤氲。两版《岩间圣母》有一个最明显的不同:在1483年所做的卢浮宫那版里,乌瑞尔伸手直接指向了婴儿,而在可能始于1490年代的伦敦版里,这个手势则没有了。
两幅画在氛围和感觉上也很不同。巴黎的这幅半明半暗,散发着神秘之光,笔触微妙,诡异莫测。留守伦敦的这件,形式更丰富,色彩更夸张。一些差异是环境不同造成的。卢浮宫的画是1806年直接从画板上转移到画布上的,外层已变色。而伦敦的这幅一直留在木架上,近期被国立美术馆负责修护的拉里·凯斯(Larry Keith),以精良的技术复原。展览中的照明也是有意分开的,巴黎这幅的光更为充足,从而弱化了两件作品在色调上的分裂。(策展人Luke Syson和他的设计者们也有意避免将两幅画直接挨在一起亮相。)
对于史学家和公众,最明显的问题摆在面前:达芬奇一生的创作可以说是很低产,为什么他却画了两幅如此相似的画?这样说来,其中的一幅,是不是并非完全由大师本人亲笔完成的?
1483年,达芬奇到达米兰后不久,接受委托,和当地的兄弟俩,一起为无玷受孕协会(the Confraternity of the Immaculate Conception)的大型祭坛完成和做绘画装饰。似乎卢浮宫的架上那版就是此时完成的,但却从来没有放到协会指定的地方—-圣方济教堂(S. Francesco Grande)的祭坛。而伦敦的那版则来自祭坛。事实是这样的,很可能鲁多维科·斯福扎(Ludovico Sforza)公爵将较早的那幅送给了比安卡·玛丽亚·斯福尔扎(Bianca Maria Sforza)和马克西米利安一世,然后让达芬奇和他的伙伴们另起炉灶,再做一幅。
科学的检测,尤其是红外线反射复制法,以及对相关画作的研究,都表明达芬奇在创作中是不太容易忍受无聊的,开始,他是想在第二幅画中完全改变构图,通过更有力的姿态,释放三个重要主角之间的纠葛。但是,在某一时刻,从现实的角度考虑,他决定还是在构图上恢复原样,尽可能地接近原版。1499年达芬奇离开米兰时,新画已经开工,但离完成还早着呢,协会也理所当然将其扣押下来。1507他回到这座城市,完成了绘画,也就是我们现在看到的样子。兄弟俩中的一个,Ambrogio de Predis, 加入到了最后的工作当中。问题是,Ambrogio或其他的合作者们,在如今看来多少算是临摹的工作中,究竟参与了多少。
技术上的证据仅仅可以管窥一豹。我们可以看到达芬奇标志性的手印方法,混合了颜料的分界,这点不仅仅体现在天使的头部上。细微的摄影术也暴露出耶稣的身后未完成的空白区,暗示了这是艺术家自己的作品。低处和书页简洁的形式,稀落卷曲的头发,光的反弹,都说明了这是达芬奇的亲历而为。伦敦画前景中直愣愣的形状,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不禁发现,他对大自然如此的这番描绘,竟显得愈加生硬起来,看着没那么自然顺畅,更像是合成的结果。第二幅的科技含量愈加明显,缺乏了本能创作的激情。有的地方甚至有失大师的水准。岩石的构造从地理角度上讲,不如卢浮宫那幅真实确凿。难道,达芬奇是有意忘记之前所领会的一切么?
在这样的讨论里,我们不能忘记她的两幅杰作所散发的最原始的美丽。在佛罗伦萨画派的作品里,圣母也曾和她的孩子跪坐在山水中,但他们彼此之间,他们和达芬奇所言的“地球的身体”之间,却从未进行过如此神秘而纯粹的对话。此时此刻,从微观上诉说着新生命和即将到来的死亡的母亲和婴儿,与宏观的自然界生死循环是一体的。我不禁想起了16世纪晚期法国伟大的制陶师伯纳德·帕里西(Bernard Palissy)所说的“地球母亲的子宫”。达芬奇将艺术视为科学,他知道世上有着非物质的力量控制的领地,那是人类思想所无法触及的地方,连他自己也无法抵达。
“莱昂纳多·达芬奇:米兰宫廷画家”的展览目前在伦敦国立美术馆举办, 二月五号结束。马丁·坎普是牛津大学三一学院艺术史荣退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