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家洪凌专访:借力传统 感悟山水
商报:5月份您在浙江美术馆和即将在今日美术馆举办的个展都以《苍莽气象》为主题,而去年在台湾的两次展览也有统一的名称《呼峯唤语》,您近年的创作是否特别重视作品系列的主题性?
洪凌:这与我的创作方向有关。我的题材主要是自然,虽然使用的是油画材料,但不是西方概念中的风景。而且,像山、雨、气、苍莽等画面表达上,这些形容都不是风景的概念,不是眼睛能够直接捕捉的,更多来自心灵。这可能跟我的文化追求有关。像四王、黄宾虹,还有两宋的山水画家,他们终生寄情于山水,并与之对话,体味一种生命观,这是一种文化上的关照。但从绘画题材来说这样的想法比较单一,只在这个轨迹里创作。但从中国山水的哲学概念来说,它是非常宽的,包括了所有对生命的体验。其中有让你花尽一生经历也体验不够的东西。所以我沿着这条路走了近20年。
商报:您在上世纪80年代曾进行过抽象绘画创作,但出于什么原因使您并没有沿着抽象这条路一直走下去?
洪凌:当时社会从一个封闭的状态变得开放。西方现代艺术也随之进入,但这出现了一个问题,此前封闭的几十年中,西方各行各业都在快速发展,当我们打开门的时候,发现世界全变了。长期的关闭使得我们呈现出一个真空状态,所以面对西方现代艺术的进入,每个人都被卷入一种潮流的漩涡中。我们每天都有新东西。而且那个时候以“新”作为一种骄傲,后来非常明确地变成一种前卫。每个人都在找一种样式的“新”、形式的“新”,一种以前没有表达过的东西。当然,我也在里边。
但是我至今也无法解释为什么我不画抽象了。当时画的时候我也很兴奋,从抽象角度来看画面的色彩、结构、肌理之间呈现的状态使我很激动。总在想是不是可以在这里面发展。但是走到一定程度我觉得作品很空洞,虽然画得很多,但我认为无法走到我心灵的深处。继续往下走,我的心中不愿意舍弃那个形,或者说这个形不是绘画上的形,当时还是不愿舍弃一种情。我一直有个情结,就是我喜欢自然,对自然中我体会到的情怀念念不忘,似乎有话没有说清,一下转移到抽象上,会有一点隐隐的留恋,觉得好像有话还没说就走了。
商报:您为何如此中意于“自然”这个主题?
洪凌:这可能是天性,我认为艺术家对于题材和画法的选择都来源于天性。在艺术创作中,运用媒材托起来的是精神和生命,这个生命和创造出来的本体生命是一致的。始于天性,是一种无法解释的东西。绘画用媒材承载的生命体,它和创作者的很多隐秘东西是连在一起的,而联系得越深,拉扯得越紧,可能它就更是你,你也就因此和别人区分得更清楚了。
商报:在结束了抽象绘画的尝试后,您开始使用油画颜料去描绘山水,这与传统中国画创作有很大不同,在这个过程中您有什么心得?
洪凌:中国画比较依附于传统文化力量,讲一个师承的关系。但当出现一个新的媒材时,便会提示我一种新的可能性。在创作中我比较尊重中国画那种体悟的感觉,用中国画打破西方固定的透视、光线和写实的约束。通过对中国文化的深入了解,我觉得绘画还是于心,首先在心里,通过修养和体悟,把我们的山水孕育成熟。既不是面对面的描摹,也不是中国的这种完全师承的关系。
深厚的文化积淀对中国画的发展有一种要求,或者说一个助力。但一旦风格成熟后,想突破它又会受到一种拉力。从这个角度来说,我吸收它助力的那个部分,它能帮我以中国的方式看待自然,不像西方那样被自然抓着走。而当我去表达的时候,它拉不住我,因为我用的是新的油画媒材,它有油画自己的传统。这实际上是互相的一种借力。要对西方油画技法有很好的控制能力,又要有对中国画的体会认识和修为,同时最重要的是艺术家这个主体是爱自然的、真诚的。
商报:您有过中国画的基础,在油画作品中也能感觉到强烈的山水气息,但从画面视角来看似乎有别于传统书画的散点透视,画面与观众的距离拉得很近。在观看的过程中似乎有空间被压缩的感觉。
洪凌:这就说到了作品中现代艺术的特征。是油画的媒材,中国画的感觉方式,同时绘画现代性里的某方面要进行强化。强化的时候我比较注意压缩空间,而不是画真实的空间。
在我的画面空间里有很多体会来自于对黄宾虹绘画的理解。我一直非常喜欢他。我认为,他画里的笔墨境界至今还无人超越。特别是抽出他画面的局部,变成一个相对抽象的状态时,笔墨的感觉一下就出来了。能感觉到画作中的是气,元气淋漓。在黄宾虹的笔墨里,树木、山峰、草木搅在一起,这有一种似在非在的气息弥漫,同时笔触干湿、宽窄、转折的变化内力十足。另外就是一种视觉上的逼近。这是我从黄宾虹的绘画局部里得出来的一种体会,在我的画面中也会去加强。
商报:您多数时候都在黄山的工作室里创作,这像是一个隐者的生活,最初您是如何选择黄山作为您创作地点的?
洪凌:这完全是一种偶然性,我没有那么好的文化和地理概念。因为开始想画画只是天性,不可能做天性之后很多非常理性的事。最开始画画的时候,大家关注的是城市。说到风景,受到西方绘画的影响可能会选一点跟西方对应的环境来画一些风景写生,去新疆、西藏这些地方。
我在1982年时第一次去黄山,沿着杭州一路上去看到整个皖南、看到整个安徽南部,非常优美,既斑斓又厚重,又有境界,那样一种变化无穷的自然现状,我认为那是中国的,有自己一种魂的山水。我们一直禁锢在城里面,当面对自己的自然文化、自己的山水的时候,一下就被唤醒了。那个想法一直留到了上世纪90年代,我才建立了自己的工作室。当时也有很多画家去南方采风,但没人在那盖房,这种想法是大胆而浪漫的。住在那里与山水为伍,每年有大量的时间去共处,你会变得心性上更山水、更自然,人从骨子里的思考方式都会改变。其实就定居黄山来说,我不是要去画它,而是因为皖南和周围整个这种山水的气象会让人有很多体悟。
商报:您认为您的创作中是中国文化中吸收西方的东西,还是在油画这个方式中汲取了中国文化的营养?
洪凌:从油画这个媒材来讲,是用东方的山水文化概念,对山水的体悟方式,打破西方固有的风景式的描述。确实是东方滋养了西方,滋养了油画这个媒材。这个媒材在中国人的手里变成了这样一种气象。山水可以把这个媒材带入另一个境界里,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是把原来西方旧有的风景格局打破了,或者说把它提升了。
商报:可以谈谈您与索卡画廊的合作吗?艺术家与一个画廊合作12年这在国内并不多见。
洪凌:12年前没什么画廊,也没有艺术市场和本土收藏群体。与索卡画廊的合作也就是刚好有些比较正规的画廊进入中国的时候。其实我们是同步成长的,有一步一步的计划,然后实现它们。画廊的工作其实是一种文化推广,寻找知音,真正喜欢我作品的人。作为一个画画的人,有这样一批人喜欢你的艺术是很幸福的事。为好的艺术品去找对的藏家,这个中间是一个文化的把握。我认为索卡画廊是有这样一种眼光和把持的。
作者:周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