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冠中(1919 〜 2010) 睡蓮
紙本 彩墨 1976 年作 44.5x48cm
出版:《吳冠中畫集》p6,人民美術出版社,1979 年。
人說十月懷胎,一朝分娩,是痛並快樂。對於藝術,很多人終身不孕,大多數中途夭折,能堅持到最後的寥寥無幾。浸透在中西藝術的養分中,藝術的種子終於在吳冠中身上結出了豐碩的果實,實在是了不起。吳冠中又是我們這個時代少數幾位敢說真話的藝術家,當年,與江豐關於抽象畫的爭論,他沒有趨附;他的筆墨等於零的觀點曾掀起狂瀾,將自己置身於風口浪尖,卻毫無退縮之意,而時年他已七十三歲;當他感到“一切藝術都傾向於詩,詩比音樂更富思想深度,更撥人心弦”時,早已人畫俱老。
這幅《睡蓮》不正是藝孕的結晶嗎?看著清幽的蓮花,多麼像朗耀的天心,清淨無為,那蓮葉看似隨手勾勒,筆墨韻致皆到天成,便把得一詩:皎如明月醉塘中,碧葉青藤語自濃。不屑人間枯索地,別開生面漫東風。
美得這樣自在,這樣沈醉,美得多麼有魂魄!
吳冠中說“自己作畫,一向探索形式之美,但同時竭力追求意境。”詩情難平,以畫意填充;或如畫境空靈之地,難窮的分明是詩。詩與畫的邂逅,不必說誰先誰後,好似一對情人,仿若心有靈犀,是兩種因子的異常碰撞,撞出了情韻,湧出了詩意。而這一方墨綠的池塘,誰又能說得清此間的個中滋味呢?白蓮與綠水的默然相契,虛靈的水草與觀者的心腸纏繞成了一體,長在彼此的心間,令我們蕩開無盡的想象。“樸素之白托歸綠葉,溫凊之紅將付波心”,那草綠、墨綠、翠綠的蓮葉一層層地將這睡蓮的柔情散發開來;這盛開的、側顯的,抑或含苞的荷花,真像多情的少女,歡快中帶著清羞,嬌嗔時已然怒放了。
荷花蕊中的那一點暖紅豈止是點睛之筆,更溫暖了人心。這些都是絕佳的色彩之比,靜而不俗,鮮而不艷。又不止如此,作者好像已將自己之樸素與生命之熱切都投到了這白蓮與水草之中。觀此畫如對君子,謙謙然而風雅之聲早已默然成誦,令人肅然起敬。
中國的水墨藝術講求一個靜字,由靜走向藴淡的況味,吳冠中是深關其旨的。吳冠中的畫裡就有這樣一種藴淡,但藴淡不是沈寂,更不是死靜,而是充滿了節奏和韻律。色彩、物形、線條之間的對比以及構圖的變化形成了不同的節奏,進而造成了豐富的韻律感。可以說,一張好的畫,優美的韻律無處不在。
七十年代中期,吳冠中開始嘗試水墨畫的創作,從老師林風眠那裡,他捧過了藝術燎原的薪火。在油畫中探索民族化,在水墨中尋求現代化,最終形成了一種全新的、有別於純粹東西方各自藝術傳統的新形式。這幅畫於1976 年的《睡蓮》,可以明顯看到吳氏水墨畫探索初期東西方藝術觀念融合的形貌。在這幅畫中,油畫造型的諸多因素還比較清晰地保留著,從用色、用筆到構圖及視角的選擇,無一不是,加之宣紙的滲化和寫意的即興效果,讓吳冠中找到了一塊能夠自由抒寫畫藝的新天地。吳冠中對於自由的表達是強烈的,他的水墨畫和油畫一樣,從不拘泥於細枝末節,以氣韻生動為主旨,豐富的水墨層次、松靈的用筆、斑斕跳躍的小色塊,令觀者陶醉又新奇不已。藴淡的畫境中,我們找到了一方心靈的棲息之地。
作為吳冠中前期水墨畫的代表作,《睡蓮》早在1979 年就經由人民美術出版社出版,可見吳冠中對這幅畫的深愛之心。
斯人已逝,追模先生風尚,感懷先生傑作,催促吾輩更上層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