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儿胡同新四合院。
菊儿胡同41号改造前(资料照片)。
菊花,北京的市花。凌霜盛开,西风不落,香透京城。
南锣鼓巷中段往东一拐,是一条名叫“菊儿”的胡同。那里与繁华、喧闹隔离,与市井烟火相连,历经几百年的延续、发展,成了嵌在北京城的一道肌理。
在“大胡同三千九、小胡同赛牛毛”的北京,菊儿胡同独具一格。
二十年前,这里实施了一项颇具轰动效应的旧城改造工程,北京首例新四合院脱颖而出。新四合院建筑面积不过两千多平方米,设计者却是两院院士、著名建筑学与城市规划专家吴良镛。这组建筑群的设计,得到过“联合国人居奖”等数不清的奖项和赞誉。
二十年后,沧海桑田。这片已成“绝版”的新四合院盛满历史故事,依旧韵味十足。
菊儿胡同
从胡同口向里望去,菊儿胡同像每个北京旧城中的老胡同一样,有些凌乱、破旧,却安静、祥和,温情脉脉。
菊儿胡同不算窄,胡同两侧的墙根下,散乱地停着几辆汽车和自行车,中间还能容得下汽车通行。初冬的暖阳下,几位老人在墙角下闲坐,下棋、聊天,或者含饴弄孙。胡同两侧的灰色、黑色的墙头屋顶,几株荒草已经枯黄,院落里的大树把枝蔓伸展出来,不时撒下几片落叶。爬山虎覆盖着向阳的墙面,紫红的叶子正绚烂着。
目之所见,与北京旧城中阡陌交织的那些胡同并无二致。真正让菊儿胡同闻名于世的,还要往里走到胡同中部才能得见。那里隐藏着一片北京旧城中少见的新四合院——菊儿小区。上世纪90年代初,它曾以旧城改造试点的身份引起过全北京,乃至全世界的重视。
“那时候南锣鼓巷还没有火起来,菊儿胡同的名气可比现在的南锣鼓巷还要大呢。”菊儿胡同社区党委书记李媛说,“以前提到菊儿胡同,特指的就是胡同中部的菊儿小区。”
菊儿小区在菊儿胡同北侧,17号至49号几处院落。从外面看去,二至三层的小楼,青瓦白墙,看上去有些徽派建筑风格,恍如到了江南。但那青色小瓦砌成的房脊屋檐,又与两旁的老房子连成了一体,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北京胡同的“天际线”,以至于从远处眺望时,丝毫觉察不出这片建筑比周边明显高出一截。
信步走进菊儿小区,一进套一进的小院,给人以北京传统四合院的层层进深之感。这座两进的院子,格局上就是“长高了的四合院”,三层高的建筑四面围拢着一个小院子。楼不高,院子虽小却不压抑,像极了老北京的四合院,那么严整密实。
按照北京四合院的格局说,西厢房一层的窗台上,整整齐齐摆着一溜大白菜;几盆菊花在初冬的暖阳中绽放着最后的美丽;二层窗户开着,一根架杆挂着鸟笼探出来,笼里的画眉蹦蹦跳跳,“唧唧啾啾”……
平房院里的北京生活图景,就这样立体呈现在这座新四合院中。
在北京,新四合院却仅此一例。即便是在长不过400多米的菊儿胡同中,菊儿小区也是“另类”。
“天棚鱼缸石榴树,先生肥狗胖丫头”,典型的北京胡同、四合院生活,无数次地被人感怀。当胡同残破、四合院变成了大杂院时,这里的生活却远没有文人、名士笔下那样的诗情画意。
因写出《城记》而名噪一时的新华社记者王军,也曾是菊儿胡同的居民。说起来,王军对北京胡同魅力的认知,是从菊儿胡同的一个精美的汉白玉石墩开始的。胡同里的老人告诉他,这儿以前是荣禄府,整个荣府占了菊儿胡同的一半,中间有花园,西边立着洋楼,东边则是四合院。
这些来历典故让他第一次对北京的胡同有了概念,感受到了这个城市的魅力,由此才有了历时十余年潜心写就的《城记》。
但1991年,王军提着行李搬进菊儿胡同中的宿舍时,他的第一感觉颇有些失落:“这个破地方……”
和当时的大多数人一样,王军对胡同和四合院的认识尚处于不以为然的阶段。他看到的是残破斑驳的院墙、混乱拥挤的大杂院和胡同口火柴盒一样的老式居民楼,毫无美感可言。
那时候,隐藏在胡同中部的菊儿小区刚刚建好,颇有些鹤立鸡群。王军也并不知道,这片独具韵味的新四合院,却曾经是菊儿胡同中“最破的地方”。
“张大民们”的联名信
菊儿胡同中“最破的地方”,是原来的41号院。这个门牌号码现在依然保留在原处,是菊儿小区西侧的一个院落的第一进院子。菊儿小区建成之前,那里是一座寺庙衍生出来的大杂院。
菊儿小区建成至今已有20年。当年41号院的居民现在已经很难找到。他们有的在1989年改建时就迁出,后来入住菊儿小区的住户,这些年中或是已经将房子出售,或是在别处另购了新房、把菊儿小区内的房子出租,都已经搬离了此处。
不过,在菊儿胡同老人们的回忆中,都会提到41号院一个叫李福增的老人。李福增几年前去世,但老住户们说,当年菊儿胡同能改造,是李福增发起的联名信立了功。
今年86岁的马玉琴就出生在菊儿胡同,1990年作为第一批回迁居民搬进了菊儿小区。采访时,老人笑着说,除了院子里那棵老榆树,这条胡同就数她资格最老。
老人介绍,41号院在明朝时是一个朝廷大员的家庙,叫弘德禅林。据说到清朝时还有香火延续,由毗邻菊儿胡同的前圆恩寺代管。清末民初,这座寺庙逐渐衰败。日本占领北京期间曾在此驻军。日本投降后,不断有人搬进去居住,李福增家就是1945年住进41号院的第一批。大殿、佛堂、厢房都被改成了住宅。后来,这里总共住进了24户,80多口人。
地方只有那么大,人却越来越多,住户们只好在院子里不断加盖着房子,小厨房、小房间、小棚子,逐渐把一座院子挤占得转不开身。
马玉琴清楚地记得几十年的老街坊,李福增“是个说相声的,爱开玩笑爱张罗,街里街坊有事都爱找他拿主意。”
“前几年有个电视剧叫《贫嘴张大民的幸福生活》,张大民把大杂院的树都盖到了自建的小房子里。那个张大民简直就是照着李福增写的。”马玉琴说,李福增家搭建的房子,房檐都顶在了院里的那棵老榆树上。
即便是这样,房子也还是不够住。根据菊儿小区施工前的调查资料,当时需要改建的7个院子,共有44户居民,人均住宅面积只有5平方米多一点儿,其中最困难的人均面积仅仅2.5平方米。
马玉琴原来住在45号院,也在改建范围内。那座院子正房加厢房共12间,但一共住进了4户近20口人。马玉琴一家住着其中四间。老人育有五个子女,“幸亏儿女们还算有出息,成年后都有自己的住处。我们的四间房就是老两口和二儿子、儿媳四口人住,在这一片算是住得宽敞的。”
除了居住条件拥挤,其它大杂院生活的诸多不便,这里“一应俱全”。比如用水,菊儿胡同内甚至不能实现每个院子一个公用水龙头;比如上厕所,要走上几百米到胡同口才有。
而这些“不便”,在当时的北京却可以说是“普遍现象”,大杂院是那个时代大多数北京人的共同生活。真正让菊儿胡同41号院居民不堪忍受的是“危积漏”。
所谓“危积漏”,是那时候规划、房管部门的一个通用缩略语,全称应该是“危房、积水、漏雨”。
原东城区房管局副局长王守元,对菊儿胡同最熟悉不过。那是一片典型的“危积漏”地区,尤以41号院为甚。
据1987年的统计资料,当时全市破旧危房的总量超过1500万平方米,菊儿胡同中大部分住房都被列入其中。漏雨的现象更不必多说,王守元回忆,上世纪80年代,一到汛期,房管部门“救水”比救火队还忙。
41号院最突出的问题是积水。菊儿胡同本就是这片区域的低洼地,41号院比胡同街道还要低了够1米,一到雨天,这个院子就成了整个区域的“蓄水池”。
为了堵水,41号院每家每户都垒起了大门槛,但还是拦不住雨水进屋。大雨过后,41号院各户“哗哗”地从屋里往外淘水成了“一景”。
1987年汛期的一场大雨过后,被“挤兑”急了的李福增提笔给市政府写了封信,诉说困境,请有关部门对“危积漏”进行整修。
很快,有关部门到李福增家里了解情况,但是此后一段时间又没了下文。李福增觉得是自己一家人的力量太小,又写了封同样内容的信,招呼41号院都签了名。
联名信寄出去了,却很长时间没有政府部门回应。倒是一位清华大学建筑系的女研究生在不久后敲开了院门,挨家挨户做起了调查。
这项调查透露出的信息,超出了41号院住户原本的期许:菊儿胡同要改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