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品金融:屠春岸是天使还是魔鬼
天津文交所操盘手转战山东
一个低调的中年男子,如何鼓捣出天津文交所,并在国内首开艺术品证券化先河,由此掀开艺术品投资的疯狂一页?
在艺术品癫狂之际,他为何离开天津文交所,又如何在山东卷土重来?
南方周末记者 贺大卓
操盘手,又是屠春岸。
2011年9月20日,山东泰山文化艺术品交易所(下称泰山文交所)开始接受投资人开户申请,这意味着又一家交易所在艺术品投资狂潮中开业。
很少见诸媒体的屠春岸,在艺术品投资领域是个不容忽视的人物。他是天津文化艺术品交易所创始人,创出了“艺术品份额化投资”这一模式,真正开启了中国艺术品大规模证券化之路。艺术品疯狂投资的新一页由此掀开,他也因此而备受争议。
离开一手创立的天津文交所后,山东成了他东山再起之地。
就在公告开户的前一天晚上,屠春岸和他口中的“领导们”喝酒至深夜,南方周末记者约好的采访被推迟到第二天早上,屠春岸说:“我要清醒地和你表达。”
屠春岸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是如何创建天津文交所的,又如何在山东卷土重来?他为何百折不挠地痴迷于打通金融与艺术品之间的通道?
艺术家里的金融专家
有次他问一位行家:赵无极的画好在哪里?对方回答说,好在表达出一种你肉眼看不到的情绪。屠春岸一听就懵了。
四十多岁的屠春岸是浙江人,不修边幅,早上会蓬着头出门。但他谈起自己二十多年的金融行业从业生涯时会两眼放光,他给自己定义的身份是中国第一代证券从业者——“没有人比我们早”。
屠毕业于杭州大学金融系,后进入人民银行上海分行工作,1996年从宁波证券高层位置上离职,在北京做投资。
看起来,天蝎座的屠低调而感性,在微博上,除了艺术品投资,他转发得最多的便是星座、旅行与爱情。9月,他敏感地写道,“济南的初秋,居然阴雨绵绵,极像江南的梅雨季节。”
屠春岸创建文交所的设想颇有些“书生报国”的理想主义色彩。2000年5月,保利集团在香港两个拍卖会上高价拍得圆明园兽首,引发了一段救国宝的故事。正是受此影响,在和圈内朋友的一次饭局上,屠春岸突发奇想,为什么不设计一个金融平台做这件事呢?文交所的设想因此而来,但直到他在天津寻找到机会才得以实践。
他起初不懂艺术品。2007年,他和天津政界的一位朋友聊起艺术品证券化的想法时,这位朋友表示可以“干起来”,并帮他张罗一下。屠春岸于是硬着头皮,开始接触艺术品。
有次他问一位行家:赵无极的画好在哪里?对方回答说,好在表达出一种你肉眼看不到的情绪。屠春岸一听就懵了。
但尽管如此,并不妨碍他成为天津文交所的创始人。他很好学,善于钻研,更重要的是,他善于扬长避短,这使得他迅速成为了艺术品领域的“金融专家”。直到今天,他都对自己彼时的鹤立鸡群洋洋得意:“在天津我是老师,大家都得听我讲课。”
当天津文交所被纳入“天津市2009年金融创新改革20项重点工程”后,屠春岸的江湖地位得以确立。
事实上,屠春岸构想的文交所一开始并不被认为是一个可以“赚大钱”的项目,在寻找投资方时屡屡碰壁,直到遇见天津的房地产商陈玉。屠春岸说服陈成为大股东,后出任文交所法定代表人兼董事长,屠自己则任总经理。
陈玉曾开发和投资过多个天津市区楼盘建设项目,但他同样不懂艺术品,而且没碰过股票,甚至不会用电脑。
班底搭起来之后,屠春岸在2008年7月5日,正式向天津市递交了准许其成立文化艺术品份额交易市场的申请,申请很快得到签字批准。
此后,屠春岸继续为文交所的开业交易奔波,主要是电子交易系统的建立和客户交易资金的三方托管,现在他将其称为“留给天交所最后的遗产”——因为当时天交所内部已经开始有争议,并最终导致屠春岸的设想被完全颠覆,最终出现的天交所并不是他所设想的。
“上市产品的选择是交易所的生命。”屠春岸说。他曾经历过上世纪90年代初“老八股”的炒作,因此极力回避小市值产品上市。但天津文交所首批上市的是天津美院教授白庚延的作品《黄河咆啸》和《燕塞秋》,分别作价600万元和500万元,以每份额1元的价格,分别发行600万份和500万份。在一些人看来,天津文交所选择这样的“小品种”,就已经注定了它们被爆炒导致价格狂涨的命运。
有趣的是,屠春岸说这是陈玉的选择,并痛批他“不懂资本市场,不懂艺术品,他觉得白庚延的作品很好,比张大千的还好”。
2010年10月,在天津文交所挂牌交易之际,屠春岸正式办理离职手续。他说是因为与大股东意见不合。他回到北京,开始了每天看股票、写股评的生活。
“我生的孩子我肯定关心”
在接受南方周末记者采访时,屠春岸口中的高频词汇是“他们不懂”。
天津文交所后来的“乱相”在全国引起强烈关注。白庚延的上述两幅画作,在经历了60个交易日后暴涨了近20倍,市场炒作堪称癫狂。
从进入天津文交所几十亿的资金量来看,这是一个饥饿的市场,但在舆论的压力下,文交所不得不修改规则。
问题在于,规则修改似乎并没有章法。譬如2011年3月7日公告称对非上市首日的涨跌幅限制从15%调至10%,但接下来两周的时间里,许多品种依然维持了每天15%的涨幅。所谓的公告形同虚设。
不少中小投资者直陈“这里面水太深了”。
“水倒不深,关键是陈玉什么都不懂,就是手足无措。结果涨得太多,政府害怕了,就想短时间控制这件事情,于是只好频繁修改规则。”屠春岸说。
一位艺术品投资人士也对记者称,防止市场恶意炒作的初衷可以理解,但是文交所规定艺术品份额交易期限届满后实施停牌,以竞价方式交割退市的做法实在“荒唐”,“肯定没人接牌,评估价已经明显高估,市场再炒作一下,明天到期了,卖给谁去?”
当2011年7月重新开张时,市场气氛陡然转变,譬如新推的“生命百合”(杨云飞《生命祭》、《百合花》油画组合)和“翡翠珠链”,挂牌首日就跌破发行价,也就是说,中签者一签就亏损逾8万元。
“冰火两重天”的情景,让已非“局中人”的屠春岸很是懊恼。“我自己生的孩子我肯定关心。”
在接受南方周末记者采访时,屠春岸口中的高频词汇是“他们不懂”。
屠春岸尽管是一个商人,但是他说,他在文交所设计伊始,就想方设法避免出现“劫贫济富”的现象,但最后的局面显然是他未曾预料的。
不过,即便有不满,屠春岸同时又为天津文交所喊冤。他说文交所“迄今还没挣钱,还在痛苦的摸索当中”。
显然,屠春岸和他的“第一个孩子”依然还难以割舍。
“我现在不希望有人来”
他把这个交易所称为“国内第一个真正的艺术品交易所”。可是,在饥饿的投资者与饥饿的股东们面前,他的梦想能够坚持多久,还是个未知数。
尽管备受争议,但天津文交所已经给艺术品投资这潭深水里扔下了一颗石头,全国各地一夜之间都开始热衷于建立艺术品交易所。
在北京休整的这段时间,屠春岸被不少跃跃欲试的地方政府给盯上了。他最终答应了山东省的邀请,去那里筹建泰山文交所。
与天津文交所引资艰难不同,这一回,艺术品投资的概念早已火热。他说,尽管初到济南,“有些股份还抢呢”。
为了改进天津文交所不透明而且多为私人控制的股权安排方式,最终泰山文交所的国资占股超过60%,大股东是山东省鲁信投资控股集团。
接下来是设计规则,屠春岸说他一直反思天津文交所,因此在泰山文交所“战战兢兢”。首先是艺术品鉴定的问题,天津文交所当年也有这方面的顾虑,因此选了故去不久的画家白庚延的作品,以此杜绝赝品,但因此带来的问题是市值太小。
泰山文交所首批产品选择的是黄永玉的国画《满塘》。“以前我真看不上画。”屠春岸说。最初他考虑的是官窑瓷器,但因为鉴定原因而放弃。
应对文交所普遍存在的估值问题时,屠春岸称绝不会像天津文交所一样“都是拍脑子出来的”。
他说,天津文交所找的评估机构是文化部文化市场发展中心艺术品评估委员会,在请其评估之前,就知道该机构要撤销,到了8月12日,文化部果然发布了《关于撤销文化部文化市场发展中心艺术品评估委员会的公告》。但评估报告一出炉,投资者看到文化部的名头,大都认同这一估价。
南方周末记者在泰山文交所官网上看到《满塘》估价报告,估价方是济南市美术馆。
本土机构进行估价的公信力和透明度如何呢?屠春岸为了打消记者的疑虑,称尽管《满塘》的估价是1900万到3900万,但“持有人要加5000万,而我们在讨价还价后,以2700万元签约”。
“中国本身货币发行泛滥,黄永玉的这幅作品(估价)再加个0我也能卖出去。”屠春岸狡黠一笑,“但是不能忽悠投资者,否则他们就不玩了。”
泰山文交所要开张的消息发布后,很多人——“包括一些‘首长’、‘领导’”——找到他,希望其所持有的艺术品能在此地上市,“到现在至少有两百多件艺术品拿到我这里了。”
但现在许多文交所都以其他方式掩盖估值过高的问题,如发资产包这一模式,将一位画家的几十张、上百张作品打包,以价格最高的一幅作品作为平均价打包发售,这一手段已逐渐被投资者识破,而屠春岸不想让泰山文交所再做类似资产包。
他把这个交易所称为“国内第一个真正的艺术品交易所”。可是,在饥饿的投资者与饥饿的股东们面前,他的梦想能够坚持多久,还是个未知数——现在全国的文交所都面临上市产品偏少的问题,在资金的追逐下,难免掀起又一轮恶炒,以至于他说“我现在不希望有人来”。